方维笑道:“这手段倒是厉害的很,可是听起来隐秘的很,又如何能查得出来呢?”
江之仪笑了笑,捋着胡子道:“这个确实十分难查。只是从田产买卖中,能查出些端倪。或是从户籍黄册中,看看业主究竟是死是活。所以我将这些有嫌疑的,都用朱笔标出来了。”
他又摇了摇头道:“户房的账目,可动手脚的地方,其实甚多。外人实在难一窥门径,也摸不到路数。”
方维点了点图上的标注,笑道:“他们可没想到江大人如此的内行,又这样用心做事,一下子杀了个措手不及。”
江之仪又捋了下山羊胡子,带点得意地笑道:“等闲手段,我倒是不怕。只是确认这些诡寄虚悬,不实地丈量走访,行不通的。我思量着,让县丞或者主簿去找些里正过来,又怕这些人都不干净,到时候上下一气,咱们反而为难了。”
方维笑道:“别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便从袖子里掏出两本鱼鳞图册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又递给他。
江之仪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在县图上画出来的庄田总图,大惊道:“这是……”
方维笑道:“我约见了广宁侯府和寿昌侯府的庄头,在他们手里要出来的。”又指着庄田的边界,笑道:“我将他们两个庄头分开在两个地方,让他们画两边的庄子有多大。张家的庄头,软磨硬泡之下,不敢多画,画的都是先帝赏给他家的,或是用钱私买有据可查的田亩。徐家的庄头,原跟他们有仇,自然将张家的田亩画的大大的。那这中间的差额,便是他们做手脚的地方了,你说是不是?”
江之仪拿着两份图册看了一看,又看着方维,皱着眉头问道:“若是他们两家串通好了,一起骗咱们呢?”
方维笑道:“若是别家,也还罢了,这两家可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徐家巴不得张家倒台了,好把这些田亩收归自家所有,这种机会来了,怎会手下留情。”
江之仪又惊又喜,击节赞叹道:“方公公好手段。”又正色道:“我想着公公这几日,尽是在府中赏花喂鱼,心里……”
方维笑道:“实在瞧不上是不是?”
江之仪咳了一声,低头道:“实在是难为情的很,是我想错了,以为中官不过都是斗鸡走狗之辈。方公公怎么想得到这样的法子。”
方维笑道:“江大人在那些图册里一坐便是一天,我自问没有这样的恒心毅力,只能投机取巧罢了。”又正色道:“徐家的画法,虽然有些道理,却也不可轻信。眼下咱们便在这中间差额地带,挑些地方,下去查验。”
江之仪将自己的单子和两份图册比对了一下,笑道:“正是。我这就要这几块地方的户籍黄册,来比对一番。”
方维笑道:“江大人别着急。你也说过,这户籍黄册都七八年了,里头的人,死活倒也说不准。”
江之仪就愣了一下,急急地道:“那怎么办?”
方维便摘下一片叶子来,扔进池塘里,回头笑道:“我有个法子,不知道江大人愿意不愿意听一听。”
江之仪急匆匆地出去了。方维站起身来,搓了搓手,进了前院。
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喝道:“什么人?”
他往那边走过去一看,却是几个布衣打扮的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被门房给拦在外头了。
这几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家子,一对老年夫妇和一对年轻夫妇,看起来都是农户,穿的是粗布衣裳,手肘膝盖处打了些补丁,倒是浆洗得很干净。老夫妇头发都花白了,脸上黢黑,皱纹深刻得如核桃一般,手脚上都是做农活磨出来的硬茧子。年轻夫妇约二十出头年纪,脸颊红红的,脸上都是汗,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吃奶的孩子。
看他们瑟瑟缩缩地往后躲了一下,方维心中一动。年轻男人便开口问:“这位小相公……王有庆是住这儿吗?”
方维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们是?”
年轻男人欢喜地道:“我们是他爹娘还有哥哥嫂子,来这看他的。”
方维嗯了一声,便跟门房笑道:“不妨事,亲戚。让他们进来吧。”
他领着他们一家人进了院门,停下来笑道:“你们在这里先等一等。”
他进了屋子,王有庆正在桌子上低头描着图册。方维笑道:“有庆,你猜谁来了。”
王有庆一下子抬起头来,眼睛都发亮了,“是……是我捎信让他们来的。”
他又发了一下呆,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裳,把起褶皱的地方用力扯了扯。他又擦了擦自己的脸,向下摸到喉结,脸色便一下子暗淡下去。看着方维,他目光凄凄地问道:“方公公,我的声音,尖得厉害吗?”
方维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勉强笑道:“你很好啊。”
王有庆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搓着,“我……心里突然又害怕了。”
方维从袖子里掏出块碎银子来递给他,笑道:“别怕。你父母还有哥哥嫂子在外头,你今天便什么都不用做了,招呼他们在这里坐一坐玩一玩,吃过晚饭,再走不迟。再给厨房些钱,让他们额外再做一桌好酒菜来,现在外头有流言选宫女的事,你出去也不方便。”
王有庆只是摆手道:“这个我怎么能要呢,方公公,您是上官。”
方维摇头道:“你们家人见一次也不容易,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哪年了。再说你也是咱们司礼监当差的人,得让家里人知道你过得体体面面的才行。”
王有庆眼圈都红了,便接过银子去。他从屋里慢慢走出来,见了亲人,就呆在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