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娘哥嫂也停住了,在院子中央默默相望。过了一会儿,王有庆才慢慢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下,放声大哭起来。
方维看他们一家子上去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心里也酸涩难言,只默默地走开了。
他在屋里坐着,在桌子上描着图册,想着许多旧事,手便抖得画不下去。他把门关了,坐在椅子上出神。
他自己在屋子里用过晚饭,又掌上灯,手里拿着鱼鳞图册默默盘算着。过了一会,听见有人敲门。
他去开门,王有庆进来了,后面跟着他家里人,方维笑道:“这是?”
王有庆道:“方公公,我爹知道您是上官,要过来给您磕头。”
方维刚要推辞,他们一家人就在他面前齐刷刷跪了下去。王有庆的爹喝了些酒,脸颊涨红了,磕了个头,说道:“方公公,您是他的上官,求您照管他些,我们都是乡下人,没啥本事,这辈子对不起他,才把他送到……”
王有庆的哥哥在后头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他转头看了看,嘴里停住了。过了一会,又磕了个头,说道:“有庆跟我说了,上官您待他好,是他的大福气,我们全家感念您的大恩大德。以后上官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有庆这孩子能吃苦。”
方维点了点头道:“咱们有话好说,你们先起来,怎么好行这样的大礼。”
王有庆低着头不说话,眼泪默默流了一脸。
方维微笑道:“他在宫里过得好着呢,人也聪明能干,你们不必挂怀。”
三更时分,方维出了屋门,见王有庆屋里的灯还亮着,便敲了敲门。
王有庆开了门,方维见他极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便道:“你家人都走了?”
他就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爹娘都老了好多。跟原来想的不大一样。”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又道:“我原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他们了。”
方维笑道:“我看你给你娘、你嫂子都买了簪子,戴在头上体面多了。还给你的侄子还是侄女买了拨浪鼓吧,他还挺喜欢的,拿在手里。”
王有庆也破涕为笑,眼睛亮亮地道:“我爹当面说了,以后我侄子就过继到我名下了,管我叫爹,给我养老送终。我就有儿子了。”
方维笑道:“你这样年轻就有儿子了,也很好啊。”苦笑了一下,低头看地上一堆东西,问:“这是什么?”
王有庆顺着他的眼光看了看,笑道:“我竟是忘了,这是我爹带过来的山药,是我们这里的特产,我爹专门嘱咐我,要给您送一捆。”
方维笑道:“倒是长得很结实,想必都是挑的好的。”忽然心下一动,问道:“你说山药是你们这里的特产是不是?”
王有庆答道:“是啊,很有名的。”
方维凝神看着这捆山药,内心忽然像是过了一道闪电,许多混沌的猜想凝结成巨大的一团黑雾,都被照亮了。
王有庆见他一下子呆住了,道:“怎么了方公公?”
他定了定神,摇头道:“我没事。”又笑道:“山药好啊,很滋补的,我就收了。”
差事
卢玉贞提着一包米和几棵青菜,快步转进胡同里头。
她惴惴不安地往后看了看,那个男人还慢慢悠悠跟在她后面,跟的不是很紧,离着二三十步,她停下来,他也停了。
她闪身进了街边的一家白事铺子,跟老板说道:“要两扎黄纸。”
老板给她拿过来黄纸,她又闲闲地在店里看这看那,过了好一阵子,她才付了钱出来,左右观察,那个男人不见了。
她松了口气,赶快走到家,掏出钥匙开门。锁刚开了,她推开门,忽然身后一股凉风,她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推了一把,倒在地上。
她挣扎着转过脸来,眼前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很高大,抱着手笑着,斜着眼睛看她,又吐了口痰在她脚边,“贱人,可还认识我吗?”
卢玉贞认出来了,往后退了一下,“你是陈九的人。”她强撑着坐了起来:“我们把钱交了,这事一笔勾销了,怎么又?”
那人笑了一声,伸手出来,指着一条长长的抓痕,咬着牙道:“陈九那儿一笔勾销了,我这还没呢。你把我胳膊给抓了,这还没好。”看着她,又扯着嘴角笑了下,“你怎么赔给我?”
卢玉贞的心狂跳起来,她偷眼看着门,开着半扇,离着有四五步,若是突然冲出去……她忽然想到方维跟她说的话,定了定神,放软了声音低声道:“大哥,都是我的不是,我赔你钱,要多少我去给你拿。”
那人蹲下了,捏住她的下巴,笑道:“我不要钱。你陪我睡一次,这事就算了结了。”
卢玉贞惊愕地抬起头来,她压抑着愤怒,尽量平静地说道:“大哥,这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你都拿走。这个……不行,我是有主的人。”
那人冷笑了一声,“我看你就是天生下贱,跟个阉人,倒是怎么玩都行,跟我不行?”
他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来抓她。卢玉贞往外躲了一下,没让他抓住。她猛地站了起来,便往门口跑去。
刚跑了两步,还没等她触到门,她就被扯着领子拽了回来。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她整个人已经被按在石桌上动弹不得。她高声地叫救命,那人却一边笑,一边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听见哗啦一响,摁住她的手松了,她睁开眼睛,看着那人向一边直直地栽倒下去。后面露出来一身天青色的飞鱼服。陆耀收刀入鞘,笑道:“卢姑娘,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