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县丞脸色都变了,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方公公,不如这样吧,我托您的名义,在苏园摆桌酒席,只说县里头给您接风洗尘。把张林也请上,给他发个帖子,这事便不突兀了。”
方维将茶杯在石桌上顿了一下,几滴茶水飞出来溅湿了桌子。他冷笑道:“我和江大人从京城来一趟,原是来勘察庄田的。他是什么身份,以我的名义请他吃酒?回头让别人用这事参上我一本,我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这是想害我死无葬身之地啊,闻县丞。”
闻县丞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见方维盯着他看,只得陪笑道:“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一定将张林请到……不是,是带到苏园见您。”
方维笑了一笑道:“这还差不多。”又道:“那个寿昌侯府上的乌庄头,也一并带来。”
闻县丞吃了一惊,笑道:“公公有所不知,他们可是血海深仇,自从三年前,他们两家械斗,打死了人,事情闹到了京城去,这两家便是不能见面,一见面就是要闹出大事的。”
方维眼睛转了一转,托着下巴,笑吟吟地道:“被你说中了,我正是嫌事情不够大呢。”
乱战
方维将自己的便袍脱了挂起来,换了一件大红绣金的曳撒。他将头发散开了披在背后,又自己细细梳了上去挽了个发髻,插上梅花白玉簪子。
他施施然地往客厅里走。客厅里头,正有三个人坐在下首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脸色都不甚好。
见他进来了,闻县丞连忙站了起来,陪笑道:“方公公这身打扮,真是通身富贵气派,一看就是宫里头的贵人。”
方维淡淡地对着他笑了一下,又转脸看向那两个人。
闻县丞笑着指了指:“这两位在这里等您等了一会了,这位是广宁侯府的张林张庄头,这位是寿昌侯府的乌长青乌庄头。”
两个人便上来对着方维跪倒叩头。
方维也不客气,坦然地受了一礼,才叫起来。那两个庄头平日里都是做人上人惯了的,见方维态度是来者不善,一时心都吊了起来。
方维看他俩脸色都沉下去了,便低头笑了笑,自己回头在上首椅子上坐了,招手叫人上茶。
闻县丞见无人说话,气氛凝重,连忙打了个圆场道:“两位庄头听见方公公来了,一早就说要请您吃饭,只是我惦记着您手上有伤初愈,不能吃酒,跟他们来回地推辞半天,他们便说,酒虽不请了,拜见您还是要的。”
方维心中暗笑,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两位庄头辛苦了。”
乌庄头拱手道:“公公一路风尘劳苦,我们原该尽地主之谊的,不然倒是我们不懂事了。”
一时有小厮端上茶来,方维便端起茶碗来,一边闲闲地吹着气,一边问道:“我听说你们两位庄头平日里是不见面的,一见面就要闹出事来,不知道这坊间传闻,是否是真的?”
这话一出口,三个人都脸色骤变,闻县丞反应最快,连忙道:“哪里哪里。几位常在商会上见面,亲善得不得了,是哪些刁民在外面散布这些谣言,都散到公公耳朵里去了,着实该抓,抓到了得一顿板子伺候。”
张庄头也笑道:“我与乌庄头,平时话虽不多,但我们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
方维笑了一声,“如水?素日井水不犯河水的那种吗?”
厅内忽然安静了,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张庄头的话在嗓子里被噎住了,他抬眼看着方维,咬着牙没有发作,勉强笑道:“公公您这是拿我取笑了。”
乌庄头在旁边陪笑道:“不知道公公这次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方维把茶碗放下了,笑道:“不瞒诸位,我们这次前来,想必几位也都听说了,是为了庄田的事情。都是因为三年前的旧案,把肃宁县的这些事又翻了出来,是故圣上也有心过问此事。”他举起手来,在空中虚虚地抱拳行礼,“所以户部和我这次来,也是要给圣上一个交代。”
张庄头松了口气,笑道:“这些都是区区小事,何劳圣上忧心。方公公但凡有什么吩咐,我们照您的意思办就是了。明日我便请公公到我们庄子里看一看,也让我们好好招待一番。”
方维见了他一眼,微笑道:“跟我一块来的,有个户部派来的主事大人。他那个人啊,是个死心眼,又倔强,现在正在肃宁县衙门的户房里头,没日没夜地查什么鱼鳞还是鱼皮图册。”
他看着两个庄头面面相觑,又闲闲地道:“说实在的,那些玩意,又有字,又有画,我是看不懂的,我就是笑他太迂腐。这样的事,查那成千上万张文书,可把人都累死了,倒不如来问一问两位,肃宁县的庄田到底有多少亩,可不就明白了么。”
他嘴上笑着,眼神却冰冷地望着两个庄头,一边道:“两位不妨在这里先喝点茶,想一想自己的庄子有多大。”
两个人都呆住了,脸色铁青,一时说不出话来。方维笑道:“先喝茶再说,若是两位想不出自己管了多大的庄子,那就屈尊在这里吃点便饭。若是再想不起来,在苏园这里住下,好好歇一歇。我看苏园里头房间也多,想必县丞大人也是不介意的。是吧?”
此言一出,张庄头再也按捺不住,起身道:“原来方公公的意思,是要把我们扣押在这里,不交代不能走是吗?”
方维气定神闲地笑道:“张庄头,你这话怎么说的来着,可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又没有闻县丞的令牌,怎么能随便抓人呢,是吧,县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