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簿听得一身冷汗,躬身道:“小人听清楚了,这就去办。”
不一会,他带着人过来,将桌椅设好了,一时笔墨纸砚样样齐备,江之仪也不与方维客气,便自己在桌子前头坐了。
方维背着手笑道:“可用给江大人备些茶水点心?我叫有庆出去弄些好的。”
江之仪的长随跟他拱了拱手,笑道:“谢谢方公公,我家大人查账的时候,是不吃不喝的。就只要些热水。”
方维就叫王有庆从外面端了盆热水过来。长随弯下腰去,取了两块帕子,在水中将帕子浸湿了,又尽数拧干。江之仪读了几页,便用帕子将手擦一擦。
长随笑道:“大人怕手上不干净,污了账目,便要如此。这数十年成了习惯了。”
方维点点头,看江之仪手上忙着翻看、对照、记录,一丝不乱,便笑了。自己低头见图册上密密麻麻标了许多数字,竟是全然不懂,又抽出一本鱼鳞图册,看着上头的肃宁土地总图,手指沿着河流标识一路走着,内心不断盘算。
过了一阵子,他心里有了主意,叫了王有庆一声,笑道:“你取一份这个图,照着那上头的线条临摹几张,描着画就行,不要好看,只要描的准。”
他信步出了屋子,见后院里头有棵高大的梨树,底下设了石头桌凳,旁边又有一个水缸,便走了过去,坐在石凳上,看着水缸里的金鱼出神。
过了一会,忽然听见闻县丞的声音笑道:“方公公,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方维伸手请他坐了,笑道:“江大人在查什么鱼鳞图册还是鱼皮图册的,我竟是一个字也看不懂,只能在这里看看风景了。”
闻县丞道:“公公要看风景,也方便的很。我便派几个人,给您抬着轿子,带着您四处去看一看,也无不可。只是这肃宁县地处平原,地势一马平川,既无名山,也无湖泊,只有几个本地的庙宇,香火还旺些。”
方维笑道:“罢了罢了,便不打扰你们。”又道:“昨日我们进到城里,发现城里娶亲的这样多,心里诧异得很。”
闻县丞就愣了下,神色尴尬,嘴里待说不说的,过了一会苦笑道:“这话说出来不怕得罪公公,这城里的愚民,也是不知道从何处听说宫里要来选宫女,吓得这城里头有女儿的家里,各个都拉郎配,生怕被选了去。”
方维便哼了一声,拉下脸来,看着梨树上的小小青色果子,不再言语。闻县丞看了,便陪笑道:“是小的无状,出言冒犯了,请公公原宥小人。”
方维铁青着脸道:“宫里选宫女,那是服侍圣上娘娘们的。不嫌你这地方的女子姿色粗陋、手脚笨拙,那是看得起你们了,怎么又这样不知好歹。以后这样的犯上作乱之语,可再不许讲了。”
闻县丞一迭声地称是,又道:“小的蠢笨之极,幸亏公公提点。”
一时有小厮端上茶来,闻县丞便双手递了一杯给方维,又低声道:“公公有什么想看想玩的,便跟小的说一声,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再补一句:“我们这里也有几个长得好的姐儿,会唱些时兴的曲子,不知道……”
方维笑了一下,便打断了他,低声道:“我倒没什么想看想玩的,这次出宫,也只是奉旨办事,哪里敢游山玩水。”又冷冷地道:“广宁侯府在肃宁的庄田,平时是谁在管?”
闻县丞道:“是一个他的族亲,叫张林的,在这里当庄头。”
方维道:“那寿昌侯呢?”
闻县丞道:“他家的庄头姓乌。”
方维笑了笑,喝了口茶,又道:“那你这两天先把张林叫过来吧,我要见一见他。”
闻县丞愣了一下,看看方维的脸色,陪笑道:“公公有所不知,这张庄头平日里不在县城,都在他们庄子里头。”
方维冷笑道:“你也是肃宁县的二老爷,真是笑话。他们庄子既是在肃宁县境内,难道不归你们县衙管吗?”
闻县丞苦笑道:“公公,这话说的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我一个八品县丞,便是代管知县,也不过干的是七品的事务。这广宁侯是皇亲国戚,又哪能入得了人家的法眼呢。”
方维笑道:“闻县丞,你也不用在这里说委屈。你也是朝廷派的父母官,数万百姓可都是在您手下讨口饭吃。如今首辅大人已经上奏圣上,交代吏部了,每年巡按御史及按察司官,要对地方官考成,上报吏部查实。若是实心用事的,考成一等,升两级三级,也不是难事。这肃宁县,还现放着一个知县的缺呢。”
闻县丞笑道:“方公公,您这是惯会抬举小人了。小人是个举人出身,原不过是个教谕。”
方维笑道:“举人又如何,首辅大人也不是进士出身。今日不比旧时,翰林院出身的清流,不吃香了,吏部现在最看重的,可就是历过州县的干练官吏。”
闻县丞笑道:“方公公,这上头风云变幻的事,我们底下人是不懂的,我也是四十来岁,上有老,下有小,肃宁县这些勋贵们,都是宫里头娘娘们的亲戚,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可轻易得罪不得。实不相瞒,原来的知县,就是被他们给排挤走的。”
方维笑了一下,凑到闻县丞耳边,低声道:“你也看见了,江大人在里头查帐呢。他那个人,倔强得很,牛性子上来了,我也拉不住。你要是说这肃宁县的帐里头清清白白,那也就罢了,要是不拘在哪本账上,真查出个山高水低,你说朝廷是怪那些勋贵们呢,还是先怪在你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