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县丞道:“户部的公文,刚才江大人的家人已经拿给我看过了。各位上差既是到了肃宁县,便是给我们赏脸。我等敢不竭尽全力,将大人交代的差事办好。”又打量了这客栈四周上下,笑道:“几位昨夜就在这里过的?”
方维点点头道:“也还算清静。”
闻县丞陪笑道:“这可怎么好呢,真是怠慢极了。”又转头吩咐后面的人:“将几位大人的行李给搬到苏园去。”
一时来了几个差役,吆喝着将方维一行人的行李搬上了马车。闻县丞道:“几位上差有所不知,这苏园就在县衙后身,是个不大的园子,过路的上差,一般就在那里宿夜。故而里头的一应衣食住行,都是齐备的,厨子也都是选的好的。现下正是最好的季节,白洋淀的螃蟹、菱角也都刚收上来,咱们就去那吃吃酒,品一品鲜货,可不比江南的差在哪里呢。”
方维便谢过了,又回头看客栈的伙计。那些伙计看着他,面色都是惊慌之极。方维也不点破,就慢慢走到街上。
江之仪却摇头道:“闻县丞,您的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不如您带着方公公先去苏园安顿下,我这就去县衙,会见一下本县的主簿。”
闻县丞愣了一下,笑道:“上差初来乍到,倒是让我们略尽些地主之谊才是。大人的差事,我们牢记于心,绝不会耽搁的。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明日几位到县衙里头,李主簿亲自带您去户房,什么账簿册子都在里头,他都听您的,您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又笑嘻嘻地道:“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便是今日吃些酒,也不妨碍。”
方维看了看江之仪,又点了点头,笑道:“闻县丞这一番盛情,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事原是上头交代下来的,要的急,我们心里也且自不安。再加上我的手先前受了些伤。”
他伸出手来,将左手中间的伤痕给县丞看着,笑道:“我临走前,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不能饮酒,更不能碰螃蟹这等发物。所以就算心里再喜欢,闻县丞的邀约,也是无福消受了。既然江大人也说了,不如我们就到县衙吃顿便饭,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闻县丞愣了一下,便笑道:“方便,哪里不方便。”
几个人上了马车。方维和王有庆坐在车里,晃晃悠悠往县城走。
方维压低了声音,在王有庆耳边说道:“你那个表舅,不是真瞎的吧。”
王有庆吓得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道:“大人,您怎么……怎么看出来的……”
方维笑道:“他这一套,糊弄江大人倒是也够了。你那个表妹小菊,倒是个伶俐的人,我看她在边上,一会挽一下头发,一会摸一下眉毛的,这是打暗号给她爹呢。”
王有庆脸色都变了,拉着他的袖子,低声哀求道:“大人……我求求您高抬贵手,都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为了混口饭吃。我舅母生小菊的时候就难产死了,表舅也早就没了地,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闺女,我以前在家的时候,还常常去帮一下手……”
方维笑道:“没事,只要他听吩咐,我不点破就行了。”又起了好奇心,问道:“他是怎么练的,夜里也能看清?”
王有庆低声道:“他那个眼睛,原本就是异于常人的,稍微远一点就看不清了。他又自己练了几年蒙眼走路,晚上也能看出些轮廓。”
方维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打量王有庆,觉得他要是没进宫,跟表妹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儿,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机锋
李主簿引着方维和江之仪一路穿过后堂,进了架阁库,笑道:“两位上差,既是查田亩之事,本县的鱼鳞图册,尽在这里,大人便随意查看。小人再留两个我手底下机灵些的书办在这里伺候着,大人有什么吩咐,叫他们便是。”
方维抬头看去,库房里数十排木架子直通天顶格,上面摆的满满都是各式各样的档案文书。
他皱了皱眉头,江之仪却十分淡然,笑道:“李主簿,那就还请您在这里设个桌椅,再拿两个板凳,文房四宝什么的,也请拿些过来。书办便不用了,只用我的长随在这里跟着就好。”
他信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鱼鳞图册来,翻到扉页,向方维解释道:“这便是官方编纂的土地总图了。这张图是肃宁县的总图,下面又有各个乡的,里头土地标有门类等级、编号、业主以及四至。因土地并非方方正正的,像是鱼鳞重迭在一起,所以叫做鱼鳞图册。我们户部就是依照各个县的县图,汇总土地数量等级,核算田赋。”
方维打开来看,果然见到每张图上,都密密地画满了地块,又有河流、密林、庙宇、土坑等标注。
李主簿笑道:“上官说的,小人记下来了。这就去办。”
江之仪道:“慢着。”又慢慢在架子中间踱了两步,笑道:“你将这三年,不,五年来的户籍黄册、税赋册籍、契约文书都拿过来吧。”
李主簿愣了一下,问道:“江大人,这些户房里自然是有的,不过……”
江之仪笑道:“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李主簿低头笑道:“没有没有。”又道:“这鱼鳞图册上的业主,已经是标的很清楚了。我们上报户部,也都是用的这一套数目。这户籍、税赋什么的,牵连甚广,一时半会恐怕……”
江之仪正色道:“这鱼鳞图册是官方主理,每编纂一次,花费不菲,所以数十年才办一回。眼前的这些图册,距离初始成文之日,已经二十余年了。户籍黄册是每十年一回,现下也已经七八年了。中间人口变动,田亩买卖,是不是每一笔都清楚,也难说得很。既是朝廷派我们来查,自然是要最新的数目。我既然不怕辛苦,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