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十天前,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陆耀上书,参奏狱中的在押犯人,已非张南生本人。圣上雷霆震怒,责令陆耀即刻将张南生捉拿归案。首辅李孚又带头上书,参劾张寿年数十年来自置土地,侵犯民田,不报纳粮差者,多达万亩,又有殴民致死情形。
方维心下雪亮,便点了点头,将些紧要文字记在心里,又去见过了掌事太监,将陈镇和他的对话一一道来,又道:“这趟差事,谢谢掌事安排,我将手头的活计交接清楚了,便与户部商议,不日启程去往肃宁县,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掌事太监听了,心中略有些过意不去,便叹了口气道:“这样的差事,原是苦差。只是如今文书房里你也知道,那些人被罚了月俸,心中如何肯服。你又刚升了一级,正有人要抓你个错处呢,你便暂且离京避一避风头,也是好的。”
方维笑道:“正是呢。我知道掌事一向待我极好,为我谋的是长远之计。这些日子以来,我在文书房里坐着,也稍微知道些眉眼高低,以后还请掌事多多关照。”
掌事太监点了点头,笑道:“你既如此明白我的苦心,便好了。老祖宗叫我给你派个妥贴的人随身伺候着,你看看挑谁合适,便跟我说。”
方维道:“什么伺候不伺候的,我原是苦出身,什么活自己都做得,只是路上做个伴罢了。”想了一想,又道:“咱们宫里头,保定府出来的中官也多,不知道这些小孩子们有没有肃宁本地的,我便带了他去,路上也方便些。”
掌事太监也点点头道:“你这样想,倒是十分周到。话说保定府出身的中官,在宫里也是十有二三。你先回去吧,我叫他们列个单子,你回头自己挑一个。”
到了掌灯时分,就有张单子送到了方维面前。方维见上面列着四五个人,其中一个他也认识,便是王有庆。他笑了笑,就将王有庆的名字用笔圈了。
不多时,王有庆便诚惶诚恐地过来了,方维笑道:“咱们到外面说几句话去。”
月朗星稀,院子里风轻轻吹过来,带着点花木的清香。方维跟他在一个角落里站定了,问道:“你几岁了,进宫几年了?”
王有庆低头道:“我十八岁了,进宫有七八年了吧。”
方维笑道:“想不想回家见你家人?”
王有庆睁大了眼睛,连忙跪下道:“方公公开恩,别将我赶出去。”
方维连忙把他拉起来,笑道:“是我说的不对,你想到哪里去了。”就将去往肃宁县的事情一说,略提了提张寿年的名字。
王有庆又惊又喜,想了想,又苦着脸道:“这张寿年我也知道,是我们本地的大地主。他就是张太后娘娘的弟弟,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惯了,平日里只不拿我们穷苦人当人的。”又低声道:“我可听说先帝在位的时候,他进宫来,见了个宫女生的漂亮些,当下起意便要奸污,有个小中官看不过眼上去拦着,得罪了他。他竟是和张太后娘娘告状,将那个小中官给活活打死了。”
方维咬了咬牙道:“原来是这等恶人。”
王有庆摇摇头道:“这人实在是穷凶极恶,百姓也恨极了他,可是他始终是皇亲国戚,便是有些人命在手上,怎么动得了他呢,只怪穷人命贱罢了。只怕咱们两个刚出了宫门,便叫他派人暗害了。”
方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先别怕,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只是奉旨去你家乡肃宁县走一趟,事情自有户部派人来做,咱们盯着些就行。”又问道:“这可是趟苦差事,没什么油水的。我看户部也不会派什么大人物出来,想必这一路上,咱们的吃穿住行什么的,也十分有限。只是我想着,若是有空,便能抽空安排你见见你家里人,你可愿意?”
王有庆听得呆了,等回过神来,眼圈也红了,半晌才说出话来:“我进了宫,原以为跟我家里人终身不得相见了。今日竟然有机会回乡,心里头实在已经感激不尽。”又笑道:“方公公您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您。”
方维正色道:“别想着这伺候那伺候的,咱们两个一路上做个伴吧。”
失踪
夜渐渐深了,方维在内书堂外面默默站着等,待里头的读书声停了下来,知道是晚课结束了。
他见内书堂的掌房太监先走了出来,便上去躬身行礼,又说了几句。
过了一会,掌房太监叫人把郑祥带了出来,笑道:“方公公,看在咱们都是司礼监的人,这回是给你破个例。可不能耽误太久,晚上可得把人送回他们住处去,司房要点人的。”
方维一手拉着郑祥,笑着躬身道:“那是自然。”
他们沿着夹道一路往住所走着,方维一只手提着盏灯笼,郑祥便一路搂着他的另一只胳膊不放,方维笑道:“乖孩子,想我了?”
郑祥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干爹,我想死你了,每天都想。”
到了方维的住所,他刚一点上灯,郑祥就一下扑到他怀里来,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干爹,我平日里出来进去的时候,见到您好几回,都没敢叫您。”
方维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干爹也想你啊,好几回想去看,又怕坏了你们的规矩。”端详了他一会,点点头道:“就说内书堂的膳食是好的。长高了些,也胖了。”又问道:“学了些什么?”
郑祥撇了撇嘴,笑道:“也没什么新的,不过是《礼记》和《孝经》,加一本《千家诗》,都是干爹您教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