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是什么呢,郑兄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去处。”
郑化雨心道苻无舟这种平日钟爱宅在府上的人,能知道什么好去处?但他觉得只要苻无舟开心,大不了陪他一遭。
他心内轻轻叹了口气,抬步跟上去。
凉风吹过,拂过耳畔颈侧,激起一抹寒战,郑化雨穿得薄些,他瑟缩了下肩,看披着狐裘的苻太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对方走了几步,停在一处古朴的门口。
抬起头一看,酒旗轻扬,匾额上“无意坊”三个大字泛着淡黄的光芒。
苻无舟带人施施然走入其中,跟在后面的郑化雨一脸愕然。
风闻无意坊从不对外开放,此中生产的佳酿都是通过非公开的路子出售,怎么太傅一出马,这里的大门都能随便出入了?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郑化雨跟着苻无舟走着,兜兜转转竟然走到了人家后院,后院内有酒窖数座。见到苻无舟,院内忙碌着的伙计迎将上来,恭敬道:“东家,您来了。”
郑化雨听闻一愣,被某两个字眼惊得心热,这会也不觉得冷了,耳边不断萦绕着这两个字,半天才确定了苻无舟的隐藏身份,才后知后觉今日似乎是有口福了。
伙计将两人引到一个小石门前,做出请的姿势,苻无舟点了点头,抬了下手,伙计等两人入内后才离开。
郑化雨没想到,多年后跟着苻无舟竟然实现了年轻时的一大夙愿——守着酒窖里喝不完的美酒开怀畅饮。
苻无舟解开狐裘,随手扔在一边,收起了方才在手下面前的矜持高贵,豪放地撸起袖子,掀开一坛酒上绸布包着的盖子,拎起来递给郑化雨。
“喝!”
郑化雨收回了眼中的惊异,一把接过来,“喝!”
就仿佛对上了暗号,谁也不会想到,两名大暄朝最顶级的文臣竟然各自捧着一坛酒豪饮起来。
酒窖里不寒,酒液温吞,坛中酒很快去了一半。
靠在软椅上,苻无舟咂摸着嘴里的酒味,记得明明自己拿的算得上是烈酒,怎么进入口中却有些寡淡,莫非是存放的火候不够吗?
脑中清醒得很,他嗤笑一声,把手中酒扔到一边,摇摇晃晃起身,随手摸起一个圆形小坛子,这是他无聊时自酿的烧刀子,应该比方才的酒烈些吧。
他正拧开坛,发现郑大学士已经醉瘫在一边,嘴里正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念着唧唧歪歪的唱词。
苻无舟靠着木架,转着手中的小酒坛,仔细分辨着他唱的内容——
“风敛云裳,月上柳梢,佳人相约黄昏后,相顾无言,眼泪横流……”
这熟悉的配方,苻无舟听清后心神一荡,开口缓缓接上后半句——
“纵你是男儿郎,我不是女娇娥,风前月下,心事昭昭,郎心可曾似我心?”
苻无舟垂眼看了看那边闭眼聆听,神色微醺的郑化雨,笑道:“没想到堂堂大学士,竟还看民间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
郑化雨反唇相讥,“堂堂太傅大人不也看?”
蓦然被戳中心事,苻无舟霎时脸红,倒希望能借着这酒意掩盖一下,却不料对面却是真醉了,并不等苻无舟想好什么反驳的话,郑化雨顶着脸颊的酡红,竟神色认真的问道:“明明是佳作,怎么能说那话本子不入流呢?”
说着说着神色竟然悲伤起来,郑化雨道:“作者写得那么动情,痴男怨男,爱恨纠缠,偏偏命运不公,两相分离。”
“怎么说得好像你是作者似的,我记得这本的作者是叫‘雨霏霏’吧。”
郑化雨把空酒坛扔到一边,任其滚了两圈,冲苻无舟招招手,“太傅大人过来。”
苻无舟晃晃悠悠走过去,“何事不能明面上说?”
郑化雨道:“我便是那‘雨霏霏’。”
苻无舟听完表情空了一瞬,随后给了郑化雨一拳。
太傅力气不大,加上酒醉,打得自然不重,虽然不甚痛,却也让郑化雨清醒了片刻,但他下意识不是惊讶于自己怎么不小心把马甲爆出去了,而是眼神不甘地看向苻无舟,“为什么打我!”
苻无舟道:“打的就是你,无良作者,喜欢虐心是吧,喜欢悲剧是吧,本太傅今日打的就是你。”
郑化雨挠了挠头,颇有些委屈,“话本来源于生活,我倒是想写出喜剧结局,但我没见过啊。”
他慢慢挪向苻无舟,抬肩碰了碰苻无舟的肩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自然地搂过去,“要不,苻兄你和陛下花好月圆,郑某便能写出一对鸳鸯眷侣了。”
苻无舟甩开郑化雨,冷哼一声,不搭理他,转身便走。
徒留郑化雨一人面对着成排的美酒不知所措。
·
苻无舟是从无意坊后巷走出去的,他亦不知自己是何时出现在主街转角的巷子里的,只知道自己似乎走了一段路,走得累了,就在墙上靠了一会儿。
可是还没靠上一刻钟的时间,就有一双大手将他拉起来,一件温暖的披风落在身上,微愠低冽的声音响在耳畔,“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眼前的光景如轻纱一般朦胧,看见的人影却愈发清晰,对方深海般幽黑的眸子里闪着一抹光线,原来是街角灯火的弧光。
苻无舟勾起唇角,迷蒙的凤目弯了起来,他启唇,发出的声音因酒意而滞涩,但在他的感官里,是很顺利而轻快地说出了这句,“陛下,你来了。”
秦湍被一股酒气包裹,混杂着陈酿的醇香与烧刀子的凛冽,他想到不远处就是无意坊,蹙了蹙眉,怎么还有东家监守自盗的,还喝得那么杂,想宿醉后不上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