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很累了,与我们母女相处,比你破案捉拿犯人更让你殚精竭虑。你一辈子都在我们母女俩间为难,你不想让女儿伤心失望,也不想让我产生哪怕一丝一毫被遗弃、被抛弃的绝望感受。其实我从来没告诉你,即使你真的听女儿的话,哪怕真的和我离婚,我也不会有任何失望。”
耳边静悄悄的,突兀的一声鸟鸣,似乎坠入了心底。
“不是因为焦显平。”
尤眉兰面无表情点了烟,声音渺渺,已经爬满细纹的眼角有一缕不易察觉的欣然,“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你心里总是有我,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可贵的,够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不适合走入婚姻,也许是那次遭遇,让我心灰意冷,我变得无比自私,最爱的是自己。是你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机会,身和心皆是如此。所以我选择嫁给了你,算是还你救我身的恩情。你在外地被我撞破那次,的确击碎了我微薄又难得的信任,可我还是决定和你生活下去,其实后来,你那位女同事找过我,发誓你们没有发生过关系,也向我讲述了你和周永充的竞争,我选择相信你,算是还你救我心的恩情。所以恩情都还完了,从今往后,我和你就是毫无羁绊的过日子,但我很清楚……”
她叹了口气,“你对我的恩与情,我今生今世都是还不完的。两夫妻过日子,又怎么能毫无羁绊。”
“女儿说……”尤眉兰心口猛地一痛,止住了话头,平复许久才能再次开口:“你出事前,已经决定和我离婚了是吗?”
风似乎突然停止了,尾音沉默如男人的叹息,似乎就算是回答。
尤眉兰表情更加麻木的苍凉,“为什么呢?其实你早知道我和焦显平过去的一段情,可你说你不在意,我也向你保证过的,所以那些年,你的确豁达心宽,和他也成为了朋友。我知道,你是想向我展示你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可是为什么突然变了呢……”
回忆再次闪回十年前,尤眉兰急促深吸了口气,长久凝视照片的眼,乍一痛。
“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想,是不是那晚,你看到了什么?其实是的对吧,不然你怎么舍得放弃我呢?”
苏冷对男人的真心始终有股迷之自信,这种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其实是源自她这个母亲的。尤眉兰知道自己漂亮,作为农村姑娘却有才情,年轻时就有无数男人对她穷追猛打。后来的苏南添和焦显平,都毫不介意她曾经肮脏的经历,爱她、宠她,十年如一日。
那晚同学会,她一如既往向苏南添汇报了行踪,这是他们夫妻间心照不宣的约定,她给予他真诚,他给予她信任,更是一种他承诺的保护,做她的后盾,防止类似苏冷那次遭受的意外发生。
尤眉兰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她撞破了苏冷早恋,而那晚的焦显平似乎格外热情,给她系鞋带,在歌厅里,点了那首《一生中最爱》。后来在车里,他又拿出一束玫瑰,问她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她说不记得了,他一时无法接受,气恼又不甘地吻了她。其实不甘的又何止他一人?她心中苦涩极了,可当年命运的差错,又是人为改变不了的,她和他还在上学,他一无所有,而她要负担家里的弟弟妹妹,就算不是苏南添,她也许也是嫁不了他的。她嫁给苏南添后,他还不是在一年后娶了比她家世好又美丽知性的女人。
年少的情感,如此热烈,充满遗憾,尤眉兰无法给出她有是否爱苏南添的答案,可她清楚自己始终对焦显平怀有一丝难以忘怀的爱意。可他们又早已各自成为别人的夫与妻,道德的桎梏无法挣脱,多年来,两人只在友好同学般的相处中填补缺憾。可那晚她也喝了酒,对老天捉弄的恨,对自己非人遭遇的痛,对爱而不得的苦,种种复杂情绪破笼而出,男人的吻让她埋葬多年的少女时期的甜蜜回忆死而复生。
尤眉兰在汹涌的泪雨中承受了那个吻。
可之后,却对他说:显平,忘了过去吧。
短时间内,他离不了婚,她也无法离婚。
焦显平颓然问她:你爱他吗?
她摇头,冷淡如水,“我爱我自己。”
后来她回到家,看到的是烂醉如泥的丈夫和无助哭泣的女儿,她来不及多想,因为苏南添也向她交代过他今晚有应酬。她的确问心无愧,认为自己不过是给自己的青春做一个交代。
可十年后,苏冷冷冰冰剜她的心,告诉她,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十年前,苏南添就会抛弃她这个该被千夫所指的女人。
除了那晚的一切被他们父女俩目睹,尤眉兰再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你一定恨我,为什么做背叛你的事是不是?可如果你真的要和我离婚,从那晚到你出事中间还隔了半个月,可你还是像往常一样对我,还专门抽出半天时间陪我爸到医院看病。你还是舍不得我的吧?”
尤眉兰微微扬起了嘴角,眼睛澈明如初,“但我知道,你一定很憋屈,很痛苦,一个男人是受不了这种耻辱的。可你是苏南添……”
永远亲和友善,温文尔雅。
“其实你死了,何尝不算一种解脱,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们母女,当场就死了。”很长一段时间,尤眉兰都试图用这种毫无心肝可言的论调试图让自己接受丈夫当场脑死亡的残酷事实。
他死了,那群人的目的就达到了,不用再裹挟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两个女人要挟他。
“你的妻子心底永远有爱而不得的别的男人,可你要装作若无其事,因为你爱她,太屈辱了。而你同时又珍视的女儿,是看不得你被这种痛苦折磨的,妻子和女儿,眼睁睁看着两个最爱的女人水火不容却无能为力,你又觉得你整个人生是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