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是因为他的娇宠,才让苏冷充满底气,人见人爱,他的女儿永远这么不知好歹,高高在上,丝毫不懂得珍惜别人渴望获得的一切。当初听闻他车祸去世,焦璐陷入苏冷“劈腿”季见予的厌怒情绪里,一条与自己无太多关系的人命消逝,心头那点伤痛、惘然稍纵即逝。
要说难过更甚的,是她清楚,苏叔叔死了,爸爸是迟早会与妈妈离婚,和尤阿姨在一起的。
虽然焦显平和裘莉的婚姻,在焦璐从小的印象中是一座坟头,裘莉教育方式严苛,所以焦璐更黏无条件纵容孩子的焦显平,从小上学开始,她报兴趣班包括吃穿用度等日常琐事,都是焦显平一手包办,焦璐明白谁对自己付出更多。夫妻俩经常关起门来吵得天翻地覆,裘莉也总是嚷嚷离婚,可却没有一次付诸行动。后来,焦璐到淀城上学,焦显平每次来看望她总会喊上尤眉兰吃一顿饭,有一次,只有父女俩的时候,焦璐问他:爸爸,你是不是喜欢尤阿姨?
焦显平没有否认。
“我知道,你和我妈,还没离婚是因为我。”
焦显平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我和你尤阿姨,错过就是错过了,不管我和你妈最终有没有分开,她都有自己的家庭,你别多想,大人的事,你也千万别因此讨厌尤阿姨,爸爸喜欢她,是爸爸一个人的事。”
焦璐嘟嘴反驳:“我不会讨厌尤阿姨,她一直对我很好,比妈妈还要好……”可是,裘莉也有对她好的时候。焦显平锒铛入狱那几年,裘莉经常带她去吃好吃的,去游乐园,有人小朋友嘲笑她没有爸爸,裘莉就找上门和家长动起手来。
可焦显平出狱后,一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悄发生变化的。
焦璐也无意间发现过裘莉和小她十岁的男同事暧昧的聊天记录。
至少,在她眼中,焦显平在结束这段婚姻关系前,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以前,她也曾经希望,一对怨侣,不如趁早分开。可又有哪个十几岁的小孩真能坦然接受家庭的破裂。
后来,焦显平真的和裘莉结束了二十年婚姻,娶了尤眉兰,对这个继母,焦璐除了私底下不能改口叫“妈”,其余一切和她都亲如母女。
看苏南添,焦璐也是临时起意,内心深处有斑斑点点不可宣扬的胜利者心理。
经历越多,焦璐越看不起苏南添这样的烂好人,今天的局面——他的老婆成为了别人的老婆,他的女儿也在闹离婚,即使人已经不在了,焦璐还是会觉得是苏南添咎由自取。
他明知道焦显平和尤眉兰的往事,还是放任甚至加入他们的往来叙旧,结果自己一死,人家旧情复燃了,不是活该是什么?他的宝贝女儿,既然学不会珍惜,那么承受当年她施加给别人的痛苦,也是罪有应得。
可尤眉兰轻轻一笑,拒绝了她的提议:“不用了,人太多,我怕吓着他。”
她语调依旧轻柔如水,可这句话,在阴天的墓山里,让焦璐心头莫名一抖,渗出些寒意来,没有再坚持。
飞鸟急掠而过,远离尘嚣的山林间,又是另一派令人生畏的幽静景象。
尤眉兰安安静静站在墓碑前,不是祭拜的时节,四周一个人也无,大衣被裹有几滴雨的风掀得呼呼作响,她纤弱的身姿摇摇欲坠般,但又无比坚强,纹丝未动。
旁边墓碑的花应该是清明节时放的,东歪西倒枯萎一团,唯有她眼前的这束花,鲜艳、饱满,那张黑白照里温柔的脸,也被衬得越发鲜活。
“我来看看你。”
她的声音,须臾就折断就在凌乱风中,连自己都听得不是太真切。就这样岑寂许久,尤眉兰空空如也的心头荡过一丝不可名状的恐惧,因为世界太安静了。她不知不觉蹲下来,衣摆拖地也毫不在意,直到那张照片更加清楚的印到眼睛里。
曾几何时,男人笃定却柔和的笑,总能抚平她一切仓皇潦倒的情绪。
先生是警察,过日子获得的安全感,别人羡慕不来。一般人过日子,哪有这么多惊心动魄的危机时刻。可她的二十年,没有一天不在恐惧、担忧里度过。也的确,因为嫁给了苏南添,那些幽暗晦涩的回忆和顾虑,才会有一丝一毫的落脚之地。
他把她保护得很好。好到疏忽了他们的女儿,让原本应该是她该受到的劫难,变成是他的女儿去承受。尤眉兰很清楚,因为苏冷的出生,那群人知道,苏局长最大的软肋,另有他人了。苏冷被绑架那次,她看到彻夜寸步不离守在女儿床前颓废自责的身影,毫无触动地觉得苏南添活该。
她和他,一直因为女儿的教育问题起争执,苏南添唯一和她大声说话的时刻,也是因为苏冷。
“我早说过的啊,让你不要这么宠她,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爱惨了你宝贝女儿。”
时隔多年,尤眉兰再次幽幽开口说这句话,只可惜,再没人回应她了。
“可我能理解,我和你的婚姻,让你感受不到一丝作为丈夫的幸福和满足,女儿的到来,让你把那份原本也应该给我的爱意全都加倍倾注了女儿身上。我也知道,她作为警察的女儿,有资格也有权利享受到那些比普通人家孩子所获得的更周全细致的呵护。尤其是,她也是我的女儿。”
“你也并不是因为爱女儿,就不爱我了。否则怎么会有那年女儿被绑架而我毫发无损的‘乌龙事件’?”
尤眉兰微微一笑,手轻轻抚过了那道英挺的剑眉,苏冷选的照片,是意气风发她未曾亲眼见过的苏南添,而自己是见过的,并且毫无保留拥有过。那个时候,闸门打开的瞬间,地面上穿着制服朝她伸出手的男人,额头的汗,眼中的光,比明晃晃的久违的日照更明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