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怀念故人,也不稀奇,”她加重语气补充道,“但是,每一个人都在说起早已去世的人,甚至还像那些逝者还在他们身边一样……”
……
易玦再次从海上回来,漫无目的地走在村落间。
“这个海蛎饼好吃,”易玦看见街边一个妇人给修士们送完热气腾腾的饼后,低头望着篮子里剩下的饼出神,“我家乐安以前也喜欢吃这个。”
易玦敏锐地从妇人哀伤失落的语气中察觉到什么,大抵是她家孩子已经不在了,只能睹物思人吧……
在心底叹气一声,易玦没有打扰妇人回忆的时间,安静地走远了。
路边又遇见两个老人坐在门口的宽板凳上乘凉,修士的听力远超凡人,因此他们的声音也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易玦耳中。
“昨天夜里,我梦见我家老头子回来看我啦,还问我如今身体好不好,醒来时还有些发怔呢。”
“真巧,我昨夜也是……”
“我已经很多年没做梦啦,”老人怔怔地垂着头,“真的只是梦吗?老头子是不是真回来接我啦?”
“……”
海风徐徐吹着,将许多人的谈话吹进易玦耳中,她听着听着,不免也有些惆怅。
她想起了她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如果她真的无法回家,那她宁愿母亲彻底忘记她,无牵无挂地去做一切想做的事,好过吃一辈子沉湎于过往的苦。
脑海中,记忆像是被风吹动的书页,簌簌翻动,易玦还看见了长明剑君、白龙等故人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易玦猛地停下脚步,拳头紧紧攥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不对!她为什么会克制不住地想起这些?
虽然这些人确实是她挂念而无法再见到的……但易玦却发觉,这些回忆比起是她主动回想的,不如说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撬动,不由自主地缠绕在她心间。
这个过程由于混杂了太多她原本就有的情感,于是更显得无法察觉,让人不知不觉就沉浸在其中……
就像是蜘蛛织网,从一根根无形的细丝开始,等人发觉,那些细白的游丝早已网罗成粘稠坚固的巨网,将人死死缠困住,不得摆脱。
这不对劲,恐怕是“天道”想趁着夜晚众人心神放松下来的档口,乱人心智!
易玦顿时感到毛骨悚然,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去寻找这边最有话语权的几个人。
天音,姜柏云,甚至云鹤也好……
在茫茫人海中放开神识搜寻,易玦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姜柏云一如既往穿着一袭枣红衣衫,哪怕站在幽暗树影下,也十分显眼。
微微松了一口气,易玦疾步来到姜柏云面前。
姜柏云惊诧地看着她被篝火渲染的脸庞,火焰几乎要凝成实质,烧上她心焦火燎的眉梢。
或许是受易玦的表现感染,她同样神色肃然,问道:“易道友是有要事寻我?”
易玦一恍惚,险些像星浔一样脱口而出,唤对方“柏云”,幸好理智及时苏醒,让她改口道:“见过姜大长老。”
然后她就简要地概述了她的经历,提醒姜柏云提起戒备。
“我门下也有一弟子,发觉海岸边的人们开始频繁思及逝去的故人,”姜柏云沉吟道,“多谢易道友的情报。我会将消息传给各宗门的领头,另外派人在夜间加紧巡逻。”
说着,她的目光远远望向海边,大海被晦暗的夜色笼罩,层层波浪拍打礁石,在黑暗中发出沉闷的隆隆声,让人颇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安之感。
“真是奇怪,我竟丝毫灵气或妖气都察觉不到,”姜柏云嘴唇微动,低声喃喃,“究竟会是什么妖孽作恶呢……”
不出意料,时间推移到夜半,异变陡生。
许多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原本应该陷入安睡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出家门,低着头踏入漆黑的街道。
在黑暗的衬托下,他们的面色瞧着异常苍白,眼睛似醒非醒地半眯着,眼白不正常地向上翻去,嘴中还急促、含糊地喃喃着呓语,如同飘荡在夜间的游魂。
他们安安静静地行走在街道上,甚至许多人还赤着脚,全部浑浑噩噩地朝着海边的方向行去。
哪怕是修士见到这幅静默而诡异的场景,也难免感到几分惊惧。
巡逻的修士愣了一下,瞬间寒毛直立,立即传音给更多人:“有、有异变!好多人不知怎地在走向海边!”
“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正在闭目养神打坐的修士们t听见异响,齐齐来到街上,试图拦下人们迈向大海的脚步。
有的修士迎风扬起绦带、绸缎,在灵气的操纵下婉若游龙,捆缚住他们的步伐;
有音修抱琴作曲,潺潺琴音如流水,携着灵力的音律淌进人们耳中,震晕一排人;
更有体修力能扛鼎,一只手就能够提溜起一串身强力壮的年轻渔夫,以一挡十……
但是蜂蛹而来的普通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像是没有自己思想的蚁群,疯狂而执拗,一个、两个被控制住了,后面就会有三个、四个踩着前人的身体往前爬。
虽然修士们各显神通,也总有个别人能从缝隙间钻出去,躲过他们的阻拦,直直撞向大海。
“金城阵,起——”
姜柏云的声音失了往日的轻快,显出与她姐姐相似的肃穆威严,轰然传遍整片海岸。
霎时间,金光乍现,海边松软的沙粒如有生命般流动、汇聚,最后拔地而起,形成一面绵延数里、包裹整条海岸线的铜墙铁壁,险而又险地捞住了奔向海面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