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犹带哭腔的哭诉,无疑动摇了卫莲英的心神。
她下意识将木匣抱得更紧,扣住边缘的手指用力至指节泛白。
看出她内心激烈的纠结,赵伍提议:“不如,我现在就带卫娘子去看看,那些已经快要成功复生的教徒亲人们吧。”
说着,他掏出一本册子,快速翻阅几页,目光在某一行字上停住:“恰好,今日有一人要去探望他的弟弟。”
赵伍带领卫莲英,来到一处阴冷避光的房间前,四面窗户都被木板死死钉住,唯一的一道门前还挂着一把沉重的锁。
在两人到来之前,已有一中年男子焦急地等在门外,他不断紧张地抠着手指,双目眼巴巴地盯着被木板封死的窗,像是能透过它窥见里面的场景一样。
见到赵伍,那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脸上逐渐焕发出期待、喜悦的光彩。
赵伍用挂在脖颈上的钥匙打开锁,门刚刚被推开,就有股浓烈的异香扑面而来。
门后的房间几乎透不进光,站在门外看,让卫莲英不禁联想到野兽张开的巨口,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感顺着她的脊骨蔓延开来。
她迈入房中的步伐停顿一下,变得不再那么坚定。
可怪异的香气如同潮水,源源不断,透过门缝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似是要将卫莲英溺毙在这惑人的香味中,夺去她的呼吸。
闻着闻着,她的眼神呆滞一瞬,等她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无知无觉地跟着赵伍进入了房间。
一进房间,那男子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一个木箱前,几乎望眼欲穿,却不敢妄动,只是将一种乞求的目光投向赵伍。
木箱同样被锁得严严实实,钥匙由赵伍保管,只能由他亲手打开。
趁着赵伍在木箱前蹲下的这一会儿,卫莲英分神打量起房间内部。
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隐隐可见一个接着一个木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房中。
不知为何,卫莲英看着它们,总觉得这些箱子如有神智,像是正躲避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卫莲英猛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阵锁扣转动的轻响,她本能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木箱打开,卫莲英瞧见箱子里,还有一口大匣子——与她怀中的木匣模样相似,只是尺寸大了不只一倍,估摸着甚至能躲得下一个身形矮小的人。
“阿弟!”中年男子神情激动,连着呼唤了几声,“我终于又能来看你了!”
砰砰——
大匣子里传出两下敲击声,仿佛有活人在里面活动手脚,不经意间撞到了内壁。
接下来,里面真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音色与那中年男子简直一模一样,只是语调稍稍轻快一些:“兄长,许久未见!”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赵大哥告诉我,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等一等,就能与常人别无二致了……”
“我感觉最近状况很好,我能隐隐看见自己的双手了,手指也变得更灵活,”顿了顿,匣中声音的语气沮丧起来,“只是……双腿膝盖以下还是毫无知觉。”
“不过兄长别担心,只要时日一长,我肯定会好起来的。”
“好、好,那就好。”中年男子连连点头,语气欣慰。
两人在漆黑的房间里一问一答,却由于音色过于相近,乍一听就如同是一个疯子在自言自语。
场面异常诡异,让卫莲英觉得脚底板有些发冷。
“卫娘子,你觉得如何?”赵伍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微笑着盯住她。
卫莲英犹疑地问:“为何——哪怕是这位叔待,也仍是只能隔着匣子与兄弟说话?还是不能打开匣子见见亲人吗?”
“等再过一段时日,他的弟弟彻底好了,他们就可以见面了,”赵伍不以为然地解释,“毕竟一方是已故之人,生死有别,想要跨越阴阳,重新回到人间可不容易。”
——也就是说,目前并没有人可以证明,死者真的能够通过这个秘法复生,脱离匣子,和常人一样生活?
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卫莲英抿了抿唇,陷入纠结之中。
赵伍面上颇为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卫娘子不敢轻信我一面之词,只是先前复生之人都已经随亲人离去,我如今自然无法找回他们来自证。”
“若是卫娘t子并不全然相信我教,亦或者觉得以多日劳苦奔波,换得秀云姑娘回来不太值当,自可离开,”赵伍说,“其实现在也很好了,您能再度听见女儿的声音,与她说话、谈笑……”
“秀云姑娘听不见、看不见,可您能做她的耳目,将每日所见所闻讲给她听。”赵伍以退为进,反倒开始劝说卫莲英知足。
可是,该如何知足呢?
‘娘——救我!’
记忆中的哭泣声再度盘旋在卫莲英心头。
她的女儿如今虽不必独自躺在冰冷的地下,却仍然困在漆黑狭窄的木匣中,时间一久,岂不是要被逼疯、生不如死?
这叫她如何说服自己知足?
最后,她还是选择陪着秀云留在奉天教。回了家一趟,她把积攒至今的所有钱财都交给秀云祖母保管,打理好佣人照顾老人家的起居生活,做好了一年半载回不来的准备。
而卫莲英只是第一个。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真如赵伍所言,他们拜访过的所有人家都逐个儿主动前来求见。
在经历相似的犹豫、迟疑、纠结之后,大部分人都选择留下来。
吸纳了这么多人,不过短短几日之间,“商队”的规模就壮大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