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真是料事如神!”吃饭时,先前与赵伍交谈的武夫不禁咂舌。
“看得多了,自然就懂了,”赵伍还是垂着头喝粥,平平无奇的面容上浮现一丝自得傲慢,“人就是这样,得到了一点恩赐,就忍不住想要更多……最是失而复得,最是无法割舍。”
所以,只要有他们渴望的东西吊在他们面前,这些人就能轻松为奉天教掌控。
‘你视他们为棋子,随时可以弃卒保帅,’弥坐在赵伍背后的大树上,波涛澎湃变幻的裙裾垂下,如同一片怒涛被绣进衣裳,‘可知你在所谓的天道眼里,也不过是区区棋子?’
祂留下一声叹息,身影便消失在树上,唯有树梢轻轻晃了晃,记住了祂短暂的停留。
树下,赵伍仿佛感受到一抹似曾相识的凉意,疑惑地抬头望了望,却什么也没发现。
“难道,是最近逐渐入冬了?”他喃喃自语着,重新垂下头吃饭。
匣中之物(5)
好不容易抓到一线让女儿复生的希望,还能日日与女儿隔着木匣对话,但卫莲英这几日却不见恢复半点精神气,反而愈发憔悴了起来。
在奉天教生活的这段日子,她的眼睛见过形形色色的教徒,他们或狂热,或偏执,或麻木,几乎无法正常交流。
赵伍每每见到她,还是一副热情和善的模样,他将所有教徒亲亲热热地称为“家人”,可卫莲英只觉得可怕。
在她看来,同为教派一员,所有人也并不像赵伍所说的那样完全平等或团结,尤其是在彼此来往时,亲疏程度分明。
据卫莲英观察,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便是赵仙师和几个背着刀剑的修行者。他们或是掌握着木匣复生等教中秘法,或是本身已踏上修炼的道路,与常人仙凡殊途。
除了赵伍需要打理上下事务,表面上待人比较亲切之外,其余仙师几乎整日见不着人影,懒得搭理旁人。
还有不少教徒,则是一些自称来自遥远未来的“重生者”,他们认定自己是被天神选中重来一回,必然是天将降大任于己身,颇为自命不凡。
卫莲英初来时,也试过与他们打好交道,却发觉他们都神神叨叨的,并且都有一个奇怪的共同点——对一位名为“易玦”的陌生人尤其深恶痛绝。
她经常看见他们出门来到闹市中,自发地四处向人宣扬一些关于“末日”“魔头”的言论。
这些人在卫莲英眼里,就是疯疯癫癫的疯子,好在几乎没人相信他们荒诞不经的话。
而卫莲英本人,她很快明白了自己在教派中的定位:她,以及许许多多和她一样为了复生亲友留下来的普通人,就是最边缘化的成员。
他们都对“奉天教”或者所谓的“圣使”没有很深刻的信仰,只有在想起尚在木匣中的亲人时,木然的双眼才会迸发出光彩。
由于地位和来历相似,他们很容易聚在一起,不过来来回回聊的也就是那么几句话——
“昨天梦见姐姐生前的样子了,大概最多两三年,我就真的能见到她对我笑了吧……”
“小张待在这儿的时间最长,是不是说她很快就能带母亲回家了?真好,真羡慕啊。”
卫莲英还遇见一个与她同龄的女人,见到人后刚刚寒暄几句,就会被她抓住袖子不放,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等她能带走她儿子了,她计划着要去到哪里、做些什么。
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了,卫莲英看着她满怀憧憬和期望的微笑,却有些不忍心打断她。
直到女人被叫走干活时,她才终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意犹未尽地与卫莲英告别。
看着这些人向往、幸福的笑容,卫莲英的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感到一丝对未来的不确定。
——他们最后真的能够得偿所愿吗?
怀着这样的迷茫和恐惧熬到深夜,她习惯性地擦了擦木匣表面,哪怕上面早已一尘不染,但她总觉得这样能让秀秀过得更舒坦一些。
与女儿又说了一会儿话,卫莲英才吹灭烛台,昏昏沉沉地沉入梦乡。
梦里,她睁开眼,入目的再度是那间窗户全部被钉死的昏暗房间,周围空无一人,唯独她站在上了锁的大门前。
除了没有赵伍以外,卫莲英几乎要以为,她又回到了第一次来到奉天教的那一日。
她为何会梦到这里?莫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对。
忽然,似有一道雷霆游窜过她的脑海,她蓦地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不对……这真的是她第一次梦见这里吗?
正当她沉思之时,卫莲英听见一道声音如同含着春风似的笑意,自她背后徐徐响起:“又见到你了,莲英。”
卫莲英猛然转过头,只见出声之人眼蒙白纱,肩环画卷,身披锦绣山河,她不自觉地盯着对方垂落的衣袖,袖口描绘的层层波涛甚至还在涌动起落,如千层白雪堆积,仿佛随时会倾出薄薄的衣料,掀起滔天巨浪。
卫莲英怔怔地想,她应该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就像面对赵仙师他们那样……
不,甚至应该更加恭敬,像是对待真正的仙人一样。
可不知为何,在她对上那双被白纱遮挡的眼睛时,却并不感到在那些修行者面前的恐惧和不安,只觉得宁静无比。
就好像仰头看见了巍峨的高山,在感到敬仰与尊重的同时,也感受到如被自然环抱似的安慰,而不会惶惶不安。
直觉告诉卫莲英,她不会被伤害。于是她鼓起勇气,轻声问道:“请问您是哪路神仙?之前见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