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怎么了?”其余人循着赵伍的视线张望,摸不着头脑地询问。
赵伍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指了指后背:“你们看看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吗?”
其余人愈加迷惑了,认真地瞧了几言,齐齐摇头:“什么都没有啊。”
“赵哥,你这是忽然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太累了?”有一人忍不住发问。
“……”赵伍沉默一瞬,迟疑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
所有人都无法看见,有一个彩衣华服的女子正悬空在赵伍身后,而他感到的凉意,便是弥宽大的衣袖随风飘动,轻轻拂过了他的后颈。
在他们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弥就这么无声地跟着他们,跟着他们走遍了几处逝者亲属的住处,看着他们用那诡异的术法,让木匣中传出已故之人的呼唤。
两个武夫所抬着的黑水,仿佛真的是什么神仙赐下的瑶池之水,一个个木匣沉入水中,就顿时活了过来,匣中传出活人似的嬉笑怒骂,言辞之间也清晰正常,让那些刚刚痛失亲友的人完全无法抗拒木匣的诱惑。
无论那些人起先是多么不相信赵伍等人,在亲眼目睹匣子开口后,就都不得不信了,毕恭毕敬地恭送赵伍他们离开。
而随着浸过水的匣子越来越多,那一池黑水中透出的猩红也越来越明显。
在先前秀云母亲凑近黑水时,尚且闻不到什么异味,可等赵伍等人抬着盛满黑水的木箱回义庄时,那水的气味已然腥臭难闻,哪怕是紧紧盖着盖子,也源源不断地有混合着血腥味的腐烂气息溢出。
可奇怪的是,在这样的水里泡过的木匣,一个个的却都散发着惑人的香气,引得那些自认为能与已故家人重聚的人们,越发爱不释手。
其中一户人家在听见赵伍的叮嘱后,忍不住好奇道:“仙长,不知能否告诉我们,这木匣为何不能打开?里面装的是什么?”
赵伍闻言,立即收敛笑意:“这是我教秘法,怎可随意向外透露?你们只需记得——一旦打开匣子,你们亲人就再也回不来了,不再会和你们说话、谈笑,就像他们的尸体一样。”
“若是你们心有疑虑,那这匣子便还给我吧,”赵伍脸色沉沉,语气冷硬地说着,作势要夺回木匣,“我自可去帮助其他需要它的人。”
提出疑问的人自然不肯,又多答应赵伍许多要求,才终于让赵伍“回心转意”,同意把匣子留下。
这下,那人可不再敢多说多问了,死死地把还在往下滴着黑色粘液的木匣扣在怀里,还跟在赵伍几人身后小跑了一路,不断悔恨不已地赔罪道歉。
最后是他不比赵伍几人年轻力壮,实在跑不动了,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嘴上还不忘冲着几人的背影呼喊着:“小人真的无意冒犯,求仙人恕罪!千万不要把我家小儿收回去啊——”
弥回头看他,只见他摔得灰头土脸的,一把年纪模样狼狈地半跪在地上,膝盖磕得青紫,却还是把木匣好好地护在怀里,布满褶皱的脸上笑容灿烂。他自己还没站起身,先抓起袖子,万分珍惜地拂去木匣上沾到的尘埃。
白纱下,弥一双澄澈的双眸无波无澜,将这些微笑的、哭泣的,年轻的、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底。
跟着赵伍等人渐行渐远,弥缓缓垂下眼。
原地摔倒的老人缓缓爬起来,一撩裤腿,却发觉方才刺痛的伤处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他试探着迈腿,腿脚不仅不痛,似乎还变得更灵便了。
他立刻停在原地又是一阵新天新地,嘴里嘟哝着什么神佛保佑。
而他恩谢的神,已经跟着赵伍几人远去了。
……
等他们回到义庄,已是黄昏。夕阳收敛了最后一抹余晖,天际云海被夜色涂抹成深蓝。
“今天大家伙都辛苦了,圣使大人会记住你们的每一滴汗水,”赵伍指挥几人将木箱搬回原位,挨个儿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时候不早了,去吃饭吧。”
这个伪装成商队的教派,有专门的负责人来管理全体成员的伙食。
几个堆着白面饼的食盒和一桶菜粥被放在义庄后院,所有人带着碗有序地排队,每人拿两个饼,再自己盛一碗粥,囫囵解决完一顿饭。
虽然伙食简单,但对于教派中不少出身贫寒的人而言,顿顿都能吃到饭,偶尔还能免费分到一点肉,已经是十分舒坦的好日子。
连日日赶路的辛劳疲惫,也能在饱腹感中逐渐被淡忘。
所有人分完饭,就成群地蹲在四处吃起来。
“赵哥,你说他们过几天真的会来吗?”其中一个武夫端着饭碗,凑到赵伍身边,一边嚼着放冷后有些发硬的面饼,一边含糊地问道。
“他们会来的,”赵伍咽一口粥,语气笃定地回答,“教中很多人,不都是这么加入的么?”
说着,赵伍朝着不远处的树下仰了仰下巴。武夫望去,几个年纪中年及以上的人正背靠树根蹲着,食不知味地吞咽着食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武夫认出,这些人是教派中最沉默寡言的一批人,他们就像是蜂巢中勤勤恳恳工作的工蜂,干着维持商队运行的最基础、最繁重的工作,却地位极低,只知道教派去哪儿,他们便默不作声地跟到哪儿。
步行踏过千万里,脚上不知不觉中磨出厚厚的丑陋的茧,可他们却始终保持着缄默,似乎跟随着教派一起行动,就是他们人生中唯一的意义。
他们存在感极低,武夫对他们有些印象,还是因为前不久目睹一人噗通一声跪倒在赵伍面前,声泪俱下地恳求赵伍,让她再见一见她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