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想起秀云也心头酸涩,低声解释道:“我是想着,不如看看他们耍的是什么把戏,若是糊弄人的玩意儿,随便打发出门得了。”
“行吧,”老妪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赵伍等人几眼,示意他们开始,“左右不过是一些腹语、皮影、傀儡戏之类的手段。”
赵伍笑着叹息:“看来二位都不是很相信我们……可我主悲悯仁爱,派我们代祂行走人间,真的是为了救济世人。”
老妪冷哼一声,偏过头:“神神叨叨的。”
没有理会老妪的冷嘲热讽,赵伍令最后两人把木箱放下,沉甸甸的大家伙落地,两人瞬间松了口气,浑身肌肉放松下来。
赵伍上前,将木箱盖子揭下来,只见这满当当一箱子的,都是一种粘稠的黑水,黑中还隐隐透着猩红。
脸色微微一变,老妪的目光被眼前这古怪的东西吸引。她仔细看着那粘稠的黑水,只觉得像是杀完牲畜后放的血,凝固数日后,便会变成这样隐隐透着红的深黑。
不由自主地靠近几步,老妪没有闻到明显的血腥味,才隐隐松了口气,然后注意到黑水中还有东西——
那是一尊外表诡谲的神像,类似青铜的材质雕刻成人形,面上刻的是慈眉善目,但神像慈祥的微笑之余,许许多多眼睛生长在祂的发丝间、耳后、脖颈上,每一寸瞳孔都分毫毕现。
这些眼睛雕刻得太过逼真了,这让人在与祂的眼睛对视时,总觉得仿佛真的在被某个存在注视着……
“这、这是什么?”老妪尚且稳住了神色,她身后的妇人却已经惊叫出声,恐惧地后退几步。
“莫急。”赵伍将目光投向她,语气不算严厉,却让她立即一动也不敢动。
哪怕此刻赵伍面上仍然带着热情的笑意,但他就站在那池古怪的黑水、那尊恐怖的神像旁边,已经足够引起旁人的畏惧。
赵伍示意另一人将木匣递给他,接着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把木匣整个沉入黑水中。
在木匣完全没入水面的剎那间,老妪仿佛看见那尊奇诡的神像似乎提起嘴角,微笑了一下,与此同时,祂那满身的眼珠开始转动,阴冷的目光在整个庭院中逡巡一圈。
恍惚一下,等老妪再睁大眼睛望去,却见那神像还是原原本本的姿态,像是从未动过。
谜团越滚越大,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但她很快就没有余力去探究这些疑惑了。
因为,她听见她那英年早逝的孙女说话了——
“娘……祖母?有人吗?”声音是从那个沉入黑水中的、小小的木匣中传出来的,“这里,这里是哪里?好黑……”
“秀秀?”妇人最先冲到木箱边,她一边急切地把耳朵贴在木箱壁上,一边连忙回应,“娘在这儿,别怕!”
唯有老妪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个木箱,好像里面会有极为恐怖的妖怪爬出来,她语气严厉地质问赵伍:“你们带过来的,是什么妖物?!”
“怎么能叫妖物呢?那可是您的孙女啊,”赵伍诧异地望向老妪,“若是不信,您大可多与她聊聊,很快您就会发现,真的是您孙女回来了。”
“逝者合眼,本该尘归尘土归土,但我们供奉的天神慈悲,特许心有牵挂、仍有亲友挚爱滞留人间的亡魂重归人间……”
另一边,妇人与木匣中的声音谈及几件母女两人才知道的家常琐事,匣中声音句句对答如流,妇人不禁泪流满面:“这就是秀秀!我不会认错的!是秀秀回来了……”
老妪听那匣中传出的声音,音色、语调和说话习惯,无一不是与去世的孙女像极了,也怔怔立在原地,思绪混乱。
失而复得,妇人抱着那箱子不肯放,甚至顾不得那粘稠的黑水,双手就要探进去把木匣捞出来。
爱女心切之下,她发挥出极大的力道,最后是两个习武的年轻人合力把她拉扯开。
妇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掌生生蹭去了一层皮,沁出细密的血珠,但她如同感觉不到痛似的,手坚持伸向木箱的方向,两行眼泪落下:“秀秀……把秀秀还给我……”
赵伍故作犹豫片刻,在妇人的再三请求之下,才堪堪松口:“哎,只是世人千千万万,我们神主却尚且无力救济所有人,若是亡魂全部重回人间,这世道岂不是要大乱?”
“我也只是路过,见你们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可怜,心下不忍,才把我们教派的秘法祭出,让秀云姑娘暂时回来与你们重聚……”
妇人听懂他的言下t之意,立刻仰起头,眼睛亮得有些异常:“若是我也加入你们教派呢?……只要能让我跟着就好,秀秀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赵伍假意推脱一番,最后是妇人千恩万谢、多次保证会虔诚供奉“天道”真神,并随时等待“奉天教”的传唤后,他才同意留下木匣。
“只是,”离开前,赵伍意味深长地叮嘱,“万万不可打开匣子,如果打开……”
“您女儿便不会再回来了。”
嘎吱一声,大门合上。
只留下妇人视若珍宝地捧着木匣,不停地与它说话:“秀秀,娘在呢,别怕啊……”
匣中之物(3)
赵伍等人走出卫家庭院,在经过一块垂挂的丧幡时,赵伍忽然感到后颈微微一凉,像是有人轻轻吹了一口气似的。
下意识伸手捂住后颈,他蓦地驻足,目光惊疑不定地向后望去。
后面什么异象也没有,只有雪白的丧幡随风摇曳,苍白得如同他们每次开棺后见到的死人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