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原来我不是白龙啊。”
伏在地上思索半天,它又自言自语道:“嗯,对,在我记忆中,白龙是不会吃人的,可是我会吃人——有些直接吃掉,有些做成‘饵料’,还有一些先做饵料,等我饿了就吃掉……”
说这些话时,它还保持着那种茫然的、飘忽的语气,目光也像是没有落脚处的蝴蝶,没有聚焦地掠过四处,好像那些葬身于它腹中的森森白骨也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根本激不起它心底的任何波澜。
半晌,它慢吞吞地得出结论:“其实我只是一条山间的野蛇,某天遇到了一个僧人……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说着,它似乎回想起什么,视线逐渐聚焦到易玦身上:“听你和他们说,你姓易?”
怪物与易玦的体型相差巨大,几乎它每一个吐息,都能惊起一阵带着阴冷粘稠气息的风,嗖嗖吹起易玦的衣角。
但她站在这庞然大物面前,脸上却丝毫不显胆怯,腰板笔直,如竹如松,气势稳重。
易玦听了怪物的问话,挑了挑眉,反问:“你认识我?”
“听说过,”蛇瞳俯视着她,并不为易玦刚刚一刀斩断了它的尾巴而恼怒记恨,平静地回答,“你要小心了……那个把我变成这样的僧人,有一群追随者,虽然力量不足为惧,但人数众多。”
“虽然我脑袋也不是很清明,甚至很多时候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但我觉得比起我,那些人更像是疯子,”似龙非龙的怪物笑了一声,嘲讽道,“他们坚信自己来自未来,一个生灵涂炭、法则崩塌的未来,而造成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
易玦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就是我,对吗?”
早在花茵道君的小侍从那里,她就已经得知“天道”大概利用了观t水尊者预知未来的能力,在小部分真正的未来景象里掺杂了大部分虚假杜撰,夹带不止一点私货,洗脑很多无辜之人是“重生而来”,并企图指使他们对付自己。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一招确实置易玦于敌在暗、我在明的被动境地,让她无从预测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招数,更无法躲避。
也不知道“天道”如今聚集这么多人,是想干什么……
还有蛇妖提及的“僧人”,新傀儡弥那边到处扶贫济危,也听不少人提到过曾经遇见一个苦行僧,这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目前来看,那个苦行僧说不定也是“天道”的化身之一,行踪不定,但他所经过之处,无一例外都起了灾祸。
那苦行僧就像是一个灾难的先兆,给世人带来苦厄的使者……但这些灾难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能为“天道”带来什么好处吗?
易玦顿时感到有些头疼,沉吟片刻,一道思绪忽然划过她的脑海——
死亡。
除了“天道”之后冒出来假惺惺地平息自己亲手酿成的惨剧,以此收割信仰之外,灾难最本质的特点,就是能带来很多伤亡。
这也代表着许多灵魂将重归天地轮回,而以“天道”的个性,它能让这些灵魂正常轮回转世就怪了。
易玦心中产生一个恐怖的猜想:“天道”会不会是在急着,“进食”呢?
所以它才需要越来越多的人非正常死亡,这样它就能吞噬更多神魂……
毛骨悚然之余,易玦也敏锐地察觉出,“天道”如此急迫频繁的行动,似乎也暗示着它按捺不住了——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才急于不管不顾地壮大自己。
或许是梵音宫那一次,确实给它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怪物庞大的眼睛映出易玦思索的神色,它也并不太在意易玦在想什么,连提醒易玦小心,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安静片刻,它再度开口:“‘我’的记忆中,你曾经出现在阿邺身边,你认识他。”
“是,算是故人。”易玦回过神,用有些悲哀的目光看它——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记忆也是山间野蛇、白龙和“天道”化身三者的混合物,它当真是可恨也可悲。
蛇妖闻言,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好,太好了,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吧。”
“就告诉他:警惕他见到的,长得和我、不,和白龙一样的人。”
“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平安啊……阿邺……”
接下来,蛇妖的瞳孔再度涣散,易玦再尝试与它对话,它也无法做出回应了,仿佛被困于无穷无尽、真真假假的记忆碎片里。
易玦回头看了一眼十几口黑漆漆的棺材,叹了口气,终是下定决心,刀尖对准巨蛇的头颅。
一刀斩下,疾风呼啸,树影摇动。
粘稠的黑血恍若一条溪流,汇入雨水里,潺潺流动,倒映出一颗滚落的硕大头颅。
“雨该停了。”易玦收起长刀,望向寺庙外深沉的夜色,低声道。
笼罩在这片山野的循环噩梦,那道反复困住死者灵魂的雨幕——也该停了。
雨庙斩龙(6)
几日过去,终于雨后初晴。青山间云雾缭绕,如环碧绦,微微湿润的空气格外清新。
山脚的一处客栈中,传来掌柜子苍老却有力的声音:
“上回说到,月明星稀,狂风大作,那仙人斩蛇妖于雨中——今日再续后话。”
“据说当晚,罹难者魂归故里,家中有青年儿女失踪的亲朋们,皆在梦中与寻而不得的亲人们重逢,依依作别。待天明时,本以为只是好梦一场,却见逝者的遗物和遗体已安放于院落中,遂立坟冢……”
有常常在客栈喝杯茶闲聊的邻里嗤笑:“这老头儿,又在说些怪力乱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