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有歇脚的路人立马反驳:“未必是胡编乱造的故事。我乡里便有一户人家,因家中幼子赶考半路失踪,悲痛欲绝。听说这些天那户人家竟一扫郁色,逢人便说他们幼子托梦回来了,告诉他们,他下一世会投个好人家,叫他们无需担忧牵挂。”
“谁、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哄骗我们的。”邻里悻央央地嘀咕一声。
路人笑了一声,说:“若是不信,你近几日大可向过路人好好打听打听,便知天下四域皆有此传闻,难不成天下人都能合伙骗你?骗你作甚呢?”
邻里不说话了,心中也半信半疑起来,半晌才闷闷地问道:“真有仙人斩蛇妖?那也是大功德一件……不知仙人可有留下名讳?”
“古话有云,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老掌柜抚一下长长的白须,感慨说,“或许这就是仙人修道修行的境界吧。”
忽然,客栈角落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几人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一位杏花眼、长相清秀的女子正坐在那里斟茶。她与几人对上视线,也不慌不忙,从容地放下茶壶,抿一口新添上的茶水,才悠悠开口:“也或许,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老掌柜一生见了无数人来来往往,眼光独到,此刻一眼观那女子周身平和的气质,便知她并非寻常人物,于是立刻接话:“此话怎讲?”
易玦垂眸凝视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笑了笑:“也许她只是觉得,自己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罢了,自然不求世人感恩戴德、顶礼膜拜。”
说罢,她在桌面上放了几枚铜钱,起身对掌柜颔首:“茶叶的味道清新甘甜,多谢款待。”接着便出门离去了。
掌柜一怔,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蓦地意识到,哪怕是女子与他距离最近、擦肩而过时,他也没有听见半分女子的脚步声——她的步伐如此轻盈,仿佛一只蜻蜓轻轻点了一下水,还没等水面泛起涟漪,便已悠然离去。
还有那女子背后所背的,用布条细细绑起来的长条物件……让掌柜瞬间回想起那一夜,仿佛刀刃剁碎骨肉的轰响,胸膛中顿时心跳如擂鼓,气血都往头上奔涌。
冲动之下,老掌柜猛然站起来,抬腿就追了出去,一路匆忙踢到许多桌椅,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噪音,引人侧目。
“仙、女侠!”他不顾旁人惊诧打量的眼神,一把老骨头才跑了这么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女侠,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易玦转过身,虽不明就里,但她对于老人家一向礼貌耐心,于是温温和和答道:“在下姓易,单名一个‘玦’字。”
“好,好……”掌柜怔怔地定在原地许久,等视线中已看不见易玦的身影,才平复住呼吸,缓缓回到自家客栈。
小孙女坐在门口板凳上,摇晃着小腿,歪头看他:“阿爷刚刚怎么那么着急?”
“阿爷见到仙人了,”掌柜不住地微笑,“仙人可以不在乎,但我们受她恩惠庇护的普通人,可不能忘记她的恩情。”
用力摸了一把孙女的脑袋,掌柜将目光投向他一直讲志怪传闻的长桌后,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使命一般,全身热血难凉,精神气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
他独自喃喃:“还差个惊堂木,再捣腾一身衣服,就差不多像个说书人了……希望能有更多人经过此地,记住仙人的功绩吧。”
远处,易玦的脚步微微一顿,发觉背上缠着布条的无名刀,忽然振鸣一声,隔着布料抚上刀柄,也能感受到略微滚烫的温度。
是她之前做了什么,得到此刀的共鸣与认可了么?
易玦没有细想,继续踏上通往远方的道路。
……
另一边,还在四处实现祈愿的弥偏了偏头,周身披帛中显现出潋滟湖光、空蒙山色,四时四景,尽在其间。
祂手中捧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青铜炉,外壁雕刻着连绵青山,炉中则盛着星火点点,像是天上的星子滚落坠入——这是“商人”具现出来的法宝,可以直观地看见聚集的信仰多少。
炉中的星火越是璀璨明亮,就代表着供奉新天道的香火越多、越虔诚。
垂眸端详着青铜炉中忽地大盛的星火光辉,弥语气讶然道:“奇怪,怎么一下子增加这么多香火之力?”
“商人”停顿一下,就像是易玦以前用的电脑在搜索信息时难免卡顿一下,随后回答:“这是信仰人族个体【易玦】的香火。”
它没有自己的情感和思维,因此也不会产生疑惑:为什么信仰另一个人族的香火,竟然会同样聚集到青铜炉中?
它只会平淡地陈述事实,算得上一t个可靠的合作伙伴,或者说,一件好用的辅助工具。
弥也已经从提防着“商人”,小心翼翼在它面前表演,与其他傀儡划开界限,到如今无所谓的态度。
就像人人都反感别人查看自己的私人聊天记录,但不会警惕储存着这些信息的手机本身一样……弥心中想。
“怪不得,最开始拿到青铜炉时,里面的香火就已经不少了,”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中大概有很大一部分是边迟月在魔界根深蒂固的权威,以及星浔被天下人共尊为仙尊贡献的吧。”
至于邺烛和莫枕眠,前者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久到被世人遗忘了;而后者太过自由随性,记恨她、恐惧她的人或许有很多,但有敬仰崇拜之心的追随者……
目前除了莫枕眠收下的几个徒儿和心腹,好像就没见过了。
不过这也很好,莫枕眠大概是除了本体易玦之外,他们之中最随心所欲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