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是蛇,”妖物摇头摆尾,像是自己也感到迷糊,“不、不对,我是龙,我是白龙……”
“白龙?”易玦闻言笑了一声,眼底却一片冰冷,没有半分笑意,她冲着巨大的妖物抬了抬下巴,气势丝毫不露怯,“你也配自称白龙?”
雨庙斩龙(5)
一道璀璨刺目的白光斩开天际,仿佛笼罩在天地间的幕布被骤然掀起,连绵不歇的夜雨也为之停滞一瞬。
山脚下,客栈掌柜恰好起夜,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老掌柜睡眼惺忪地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睡迷糊、看花眼了,但等他揉了揉眼睛,再凝视望去,却见那连绵雨幕不是“似乎”,而是真的被一道无形的刀锋斩开了。
就像是一卷珠帘被拦腰截断,上空的雨水尽数停在原地,一颗颗滚圆晶莹的水珠不住地微微震颤,仿佛被某种庞大的力量所震慑,停留在半空不敢下坠;
而下方的雨滴,则像断了线的珠串,滚落、汇聚在地,因没有新的雨水搅动,远远望去只见大地上一片澄澈如镜、平静无波的水面。
雨声单调枯燥地响了一夜,如今骤然停歇,让掌柜感到如梦似幻的宁静。
“我就说,这山上是真的有妖鬼吧,那些黄口小儿还都不信……”老掌柜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向窗外,抓住一颗停顿悬空的雨滴,喃喃自语,“这是终于有仙人来斩恶妖了。”
他下意识扶着一把老腰,艰难地垫了垫脚,眯着眼睛向山上望去,隐隐看见两个映着光的、银色的圆形在树影间窜过。
他回味了一会儿,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那、那是蛇眼吧?我年轻时就捕过蛇酿酒,不会认错的……”
想象了一下那双蛇眼的主人,老掌柜不禁咂舌:“嘶,光眼睛就这么大!那蛇今日不除,来日恐怕就要成蛟成龙,祸害一方了,仙人大义!”
随后,掌柜又见天边裂开一条缝隙,乌云尽退散,其后露出一轮异常明亮皎洁的明月。
只是,这月亮怎么离地面如此近呢?几乎像是要从天上坠下来,沉入山峦之中!
老掌柜怔怔地瞧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那“月亮”中,竟朦胧地倒映出了山林、地面、屋舍的影子,原来那并非明月,而是一面庞大的、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圆镜。
可惜他老了,眼睛不好啦,不然或许还能从那圆镜中,看见自己渺小的,正在眺望的身影呢。
掌柜自娱自乐般地讲了一辈子神鬼志怪异闻,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离他口中诡谲而绚丽的故事这么近,或许也是此生唯一一次了。
于是他定定地驻足许久,直到家中小儿也悠悠转醒,从屋内揉着眼睛探出脑袋:“爷爷,您怎么还不睡啊?”
这时,天际的圆镜已经隐匿踪迹,大雨也继续落下。掌柜回过神,才发觉衣衫已经被夜风吹得冰冷。
掌柜抚着长须,笑眯眯转过身:“没什么,囡囡继续睡吧——明天爷爷给你讲仙人捕蛇妖的故事,好不好?”
“好……”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下意识眼睛一亮,应下一声,却又很快皱起眉头,纠结地拒绝,“不,不要,其他人都说爷爷只会讲些莫须有的故事,是专门骗我们小孩儿的!”
掌柜看着她,笑道:“莫须有?也未必,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定呢?或许等囡囡长大,也能成为故事中斩妖除魔的仙人……囡囡想修仙吗?”
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山中传来一阵闷响,像是家中长辈拿刀剁碎骨肉,穿透血肉砍在案板上的声音,顿时群鸟惊起,卷起一阵犹带血腥味的狂风。
沉默一会儿,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修仙……修仙就能做到这样吗?”
没有告诉孙女,修仙也是要看个人资质与努力的,掌柜模棱两可地说:“或许能,或许不能。”
“那我也想修仙!”小女孩双手交迭着搁在窗沿上,下巴抵着肉乎乎的手臂,双眼在夜色中显得尤其明亮,“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爷爷故事里的仙人一样,除魔卫道,仗剑天涯……”
小孩子觉多,没多久,她就又困倦得睁不开眼了,直到被掌柜抱回床榻,塞进被子里,嘴里还迷迷糊糊地念叨:“我要修仙……”
捏被角的手微顿,掌柜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头顶。
远处山上,被陌生人牵挂着的“仙人”则抖动一下手腕,泛黑的妖血就顺着刀刃的线条滑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汪血水。
在掌柜想象中庞大无比、倒海移山的巨蛇,对易玦来说,其实并不难对付。
——因为正如它半蛇半龙的外表一样,它似乎只是一个失败的半成品,意识也有些浑噩,才会被“天道”改造之后,又随手丢弃在这荒野寺庙里。
它无法像真正的龙一样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却会些类似于“海市蜃楼”的妖术,能在吐息之间操纵山中云雾变幻,迷人心智,于是它遵循着饥饿嗜血的本能,接连引诱了不少途经此地的过路人。
易玦神魂的强度远超同境界修士,面对它的幻术都能一眼看穿,所以没有花多少功夫,便制服住它。
更何况……在易玦祭出天月九极镜后,它就几乎没有再攻击或反抗了。
一双银白的蛇瞳只是茫然地盯着圆镜,细细端详着镜中自己的倒影——一条外表不伦不类、半蛇半龙的妖物,连鳞片都不如何整齐服帖,看起来怪异而丑陋。
于是它便放任无数月光化成的锁链囚住它,粗暴地把它庞大的身躯压在地面积水上,这怪物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原来我居然是这个模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