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易玦看出他繁乱的心绪,叹了口气,劝说道。
张生却像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来,语气不自觉变得生硬几分:“易道君与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可我与李呈他们,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至交,如今他们踪迹未卜,我哪里还能有心情休息呢?”
易玦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这是怨我了?”
“没、没有,”张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太过生硬,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只是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古怪了……我实在是平静不下来。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罢了,”张生都没看清易玦做了什么,便只见一道火光划破黑夜,受潮熄灭的火堆居然重新亮起,“那你就亲眼去看看,他们现在在哪里吧。”
果然是仙家道君,总有些异于常人的手段。张生有些艳羡地感叹。
有了火光的映照,张生总算是不必小心翼翼、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路了。他站正身子,郑重地向易玦作了一揖,随后就向四处探索起来。
他先看向寺庙大门,注意到他们先前用来抵住两片木门的砖石还在,分毫未动。
“没有从大门出去?怎么可能?”张生喃喃自语着,“难道……这寺庙不止一处门口?”
他绕过前堂,往后屋张望几眼,那里还是杂物堆积,寸步难行,废弃的物品之间黏连着大片花白的蜘蛛网,地上的灰尘也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没有后门……不应该啊。
那么两个活生生的人,能从哪里出去,又去了哪里?
张生又联想到,先前他对着墙壁数几人的影子时,发现影子的数量与人数对不上的情况,很快重新捡起了之前的怀疑:
——是否已经有鬼,混入了他们之中?
或许那鬼怪趁着他们熟睡不备,就把他的同伴之一给带走了……
想着想着,张生便感到遍体生寒,什么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的传说都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散,自己把自己吓得冷汗直冒。
不、不可能是有鬼的,易道君还在这儿呢……
张生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只能强迫自己不去联想到鬼神,尽量把思路拉回正轨。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一处窗户前,心中顿时生出疑窦:莫非两人没有走门,而是爬窗户出去了?
虽然半夜爬窗也显得十分可疑古怪,但这比闹鬼更容易让人接受。
张生想到小时候在学堂时,李呈他们就时不时会做一些恶作剧逗弄他,曾经也做出过扮鬼吓唬他的事情,说不定这一次也是他们在有意吓人呢?
如此猜测着,张生双手推开布满蛛网的窗户,久未修理的木轴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张生向外探出脑袋。
茫茫大雨打湿了窗外茂密的树叶,同样模糊了张生的视线。
但在单调的雨声中,张生的双耳忽然捕捉到一些迥异的声音。
“张……生……”
好像有人正在雨中呼唤他的名字。
张生迷茫地向外张望,视线在婆娑树影间逡巡,隐隐看见远处一棵大树旁,有一个漆黑的影子在向他挥手。
那个人影再度开口:“张生……快逃,快逃出来!”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兼之有不停歇的雨声干扰,张生有些听不真切,不自觉地将手撑在窗沿上,上半身则向窗外倾斜,追问一声:“你是谁?你是李呈吗?”
那个人影还是在挥手,声音飘忽在浸透雨水的夜色里,回响在空旷的山野,显得十分悠远缥缈:“快逃,快出来……”
“小心那个姓易的陌生人,她是妖怪变的……继续留在寺庙中,你会被她吃掉!”
阴风阵阵,从寺庙前门一直吹到后堂,呼呼盘旋,裹挟着大雨时特有的土腥味,潮湿而黏腻。
张生站在这寺庙中,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一只巨大妖物的咽喉里,食道深处时不时挤出阴冷腥臭的吐息,而他早已成为妖物的盘中之餐。
从外面飘进来的雨水已经打湿他的衣襟,垂落的衣袖被冷风嗖嗖吹动,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张生仍然一动不动地僵立在窗前,如同化为一尊雕塑,任由风吹雨打。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到底谁是人,谁又是鬼?
“你……”张生听见自己生涩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真的是李呈吗?”
“你不信我?”那个人影不断地警告他,“你已经被那个妖怪蛊惑了,快逃出来……我与你自幼相识,难不成今日会害你吗?”
“或者,”雨中的呼唤顿了顿,仿佛带上了一份笑意,“或者你去试一试她,看看她是人,还是鬼?”
此时此刻,张生的思绪已然缠成一团乱麻,他只能木呆呆地跟着人影的思绪问下去:“我、我该怎么做?”
“你还记得吗?我行囊里,有一把祖上传下来的刀,”人影纹丝不动地站在树下,目光直勾勾地望向这边,“听闻妖鬼是不会流血的,你趁她对你没有防备,用刀砍向她的脖颈——如果她的脑袋没有掉下来,那就是妖鬼啊。”
“可是,”张生嗫嚅道,“可是如果她是人,那我就杀人了……”
人影的声音和语气都是张生所熟悉的,但他的话轻轻落下,却让张生感到异常恐怖和冷酷:“她会道法,和我们平常人不同,断头也未必会死。”
就在张生感到毛骨悚然时,人影却又放缓语调,温和地劝说:“张生,我们和她不一样,我们只是普通人……人生不过白驹过隙,百年而已,我们苦读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要熬出头、考取个官职了,你甘心折损在这破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