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后,她又抬起头盯住柳无邺,皱起眉,有些嫌弃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小子修行这么多年,怎么面对妖鬼还能毫无还手之力?幕后之人不挑别人,单看准你下手,除了你落单的缘故,定然也是明白你在修为、意志、反应力上的不足!”
柳无邺浑身一震,明明他站起身来,比莫枕眠身形要高一大截,但他莫名地感到心虚气短,腰微微弯了下来。
这教训的语气……怎么有点像他师尊啊?
柳无邺忍不住偷偷瞄了莫枕眠几眼,在心里暗自对比一阵,觉得分明两人表情神态截然不同,但他看着莫枕眠,刚刚怎么就能联想到他师尊皱眉的模样呢?
“我、我之后会注意修行历练的……”柳无邺声音虚弱地回答。
一旁的重炎明王听了实情,哭笑不得道:“原来竟是如此?那本王先前数次派人询问你,你为何都不说?”
“见过明王,”柳无邺按照妖族的礼节向重炎明王行礼,无奈地解释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说过几次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被那妖族拐带到妖界的,但他们全都不肯相信,以为我是在敷衍他们……”
妖族当然不会相信。
在妖族的视角里,事情是一个人族带着一个妖族,忽然出现在妖界三重天的大街上,而且那个妖族还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疯发狂,没有理智地把利爪和獠牙对准同族,无视通天古树上不可食妖的规则,大开杀戒……
尤其是许多妖族本就对人族抱有些许敌意和戒备,自然而然会下意识以为是柳无邺用某种手段,操纵了它们的同类,且蓄意潜入妖界。
甚至产生了那个影响甚广的传言,认为“疯病”根本就是人族对付妖族的阴谋。
等等。
想到这里,莫枕眠忽然想通了什么——
那封以柳无邺的名义,寄给邀月宫的信,不同样可能引起人族对妖界的猜忌吗?
试想一下,若星浔那边没有莫枕眠这类的妖族帮手,柳无邺的踪迹也迟迟无法找到,那么邀月宫那边迟早会把仙尊座下三弟子的失踪,和红河之下的妖界联系起来。
所以……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离间人间和t妖界,让他们互相以为对方别有图谋,种下仇恨?
莫枕眠微微眯起了眼睛,觉得柳无邺被选作下手目标也很合理了。
一来,他的修为和能力算不得顶阶的那一批;二来,他身为星浔仙尊座下小徒弟,身份也足够引起重视。
那可真是遭遇了无妄之灾啊。
连莫枕眠都感到有些同情,柳无邺本人却心态异常良好,向重炎明王礼貌地请辞:“既然如今误会已经解除,那我能否准备回到人间?我师祖时间或许不多了,我还要回去看看她呢。”
重炎明王正要颔首准许,就听见邺烛开口打断道:“你是说迦楼老祖?”
“她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仙逝了,”邺烛凝视柳无邺的眼睛,眼底流露出一丝诧异,“原来你不知道?”
“什么?!”柳无邺震惊,手指一下子使劲攥住衣袖,脸上透出恍如隔世般的茫然,“老祖已经……怎么会?我怎么不知道?”
莫枕眠好心提醒:“老祖仙逝在九宗夺魁之前,听你的叙述,那时候你应当还在人间晃悠。老祖离去之日,天下同悲——你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听闻?”
柳无邺不说话了,两眼怔怔地望向前方,神色有些恍惚。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早就被盯上了,”莫枕眠说,“为什么要唯独隐藏这一条消息?因为只有这件事,是你不可能置身事外看热闹的。如果你提前赶回宗门,它还怎么找到机会对你下手?”
邺烛接话说:“我甚至怀疑,或许你在听到九宗夺魁等消息时,没有生出半点回宗门的打算,这些决定可能也是在受过干扰后得出来的。”
沉浸在思考里,莫枕眠和邺烛一时间忘记伪装,说出的思路几乎无缝衔接在一块儿,宛若一人。
幸好这里的其他一人一妖同样心事重重,无心注意这一点。
柳无邺自以为每一个选择都出自本心,却没想到自己早已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念头都受人掌控……
他不禁感到浑身发冷,心中不知道是对老祖已然驾鹤西去,而他却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感到悲伤,还是对这些天来的种种经历感到后怕。
若是对他下手之人,产生过片刻杀心……那他或许就不是流落到妖界这么简单了。
深吸几口气,柳无邺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莫枕眠身边的邺烛:“初次见这位前辈,不知您尊姓大名?”
“邺烛。”邺烛对他微微颔首。
惊异似的顿了顿,柳无邺意味不明地感叹道:“原来是您啊……”
邺烛疑惑地看着他。
“我师尊当年愿意收我为徒,就是安排我作为您的障眼法之一,”柳无邺笑了笑,回答,“您大概是师尊的故人吧,看来这声前辈倒是没有叫错。”
很多人都感到奇怪,柳无邺一出身人间、无父无母的孤儿,既无姜氏双璧那般惊才绝艳的天资,又没有远超常人的毅力和刻苦,究竟是凭借什么赢得仙尊青眼,收为亲传徒儿的?
每每有人问起,柳无邺都会玩笑般回应:“因为我命好啊!”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命好”也并不完全是戏言。
当年他所在的村庄遭疯癫弑杀的妖兽袭击,父母皆为护他,葬身于妖兽腹中,就在他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陷入绝境时,他家师尊——当时的“天璇仙尊”从天而降,一剑斩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