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邺烛匆匆赶到时,奔涌而出的血流已经染红大片海水,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猩红猩红的色彩,且这刺眼的色彩还在向远处蔓延,无穷无尽似的。
霎时间,邺烛感到如坠冰窟,某个不详的猜测在心中越来越沉,让他难以呼吸。
四肢几乎有些绵软地,他一步步走进面前阴暗的洞穴,只觉得眼前的洞穴好像一张怪物的巨口,连吹出来的风都是带着腥味的,热乎乎、黏腻腻地扑到脸上。
山洞内,只见一条龙瘫软在地,雪白的麟角、鳞片都被鲜血涂抹,朝天的腹部被剖开一条很长的缝隙,里面隐约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邺烛面色惨白,不知不觉地屏住呼吸,拼命按捺住体内愈发强烈的恶心感和悲恸,上前查看。
没等他凑近,就有一只圆滚滚的眼球从白龙的腹部缝隙中探出来,它还维持着浅绿眼眸的模样,视线上移,与邺烛对视一眼。
“阿、阿……阿邺!”它甚至颇为兴高采烈地蹦出伤口,鲜血淋漓地落到地上,一蹦一跳地向邺烛的方向靠近,发出的声音和语气与白龙极为相似,“阿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邺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步伐有些踉跄。
但眼珠被他充满厌恶、憎恨的目光盯着,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自顾自地表达着对他的亲近:“别担心,阿邺,我的伤很快就会愈合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邺烛用妖力碾碎,原地只留下一抹血红。
可是噩梦没有消失。
在白龙敞开的腹部中,又冒出了更多的眼珠,它们一边贪婪地大口大口吞食着血肉,一边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
“睡吧,睡吧……做个好梦。”
“咕噜咕噜、咕噜……我爱你、我爱你。”好吃。
“姐姐,我爱你。”姐姐,好好吃。
这是眼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品尝到了“食物”的滋味,也是它第一次短暂消除了与生俱来的、每时每刻都在它意识深处叫嚣的饥饿。
但它的经验还不丰富,还没学会像以后那样熟练地嚼碎、消化肉体之内的神魂。
所以,它的第一次进食产生了一个失误——
白龙的神魂被它吞下,它却无力将之完全粉碎或者t消化,于是一片片携带着白龙部分记忆、情感和微弱自我意识的碎片扎根在它的意识中,从此与它共存。
或许连眼球自己都分不清,究竟算是白龙还未彻底死亡,还是它受白龙记忆的影响,误以为自己就是她。
吞噬白龙之后,眼球分裂出千千万万个分身,其中有不少眼球受白龙影响太深,对邺烛表现出近乎没有底线的包容和好感。
这份友善和深入骨髓的贪婪食欲纠缠在一起,混合成一片浑浊的泥沼,令邺烛感到作呕。
那一天,为了给死去的双生子复仇,他毫不犹豫地与眼球交手,毁掉一大批新生的眼球,但仍然有很多眼珠趁他无暇顾及,偷偷逃跑了。
眼球一面是野兽那样野蛮、贪婪、冷血的本性,一面是智多近妖的狡猾,它似乎生来就会为了生存和狩猎演戏、谋划。
从邺烛手下逃脱后,它没有选择隐藏起来休养生息,而是趁着白龙陨落的消息还没传到外界,连夜找到了与白龙两败俱伤的凤凰,在凤凰不备时吃掉它。
一夜之间吞噬了两位妖中始祖,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眼球的贪欲了。
直到最后,唯一活着逃出妖界、下落不明的就是邺烛。
原本,他也要被眼球成功捕食的,但在千钧一发之际,眼球攻击的动作猛然停住。
“逃……”
“阿邺,快逃,”眼球忽然语气诡异地对他说,“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被我找到。”
……
邺烛从记忆中睁开双眼,“伏光之时”已经过去,光明再度照彻整个妖界。
他下意识垂眼,望向海面,这时白龙的遗骸已经再度沉入海面下,只露出零星的骸骨经受海浪冲刷,像是一块块岩岛。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莫枕眠握紧他的手,无声地给予他力量。
邺烛从记忆中的悲痛里缓过神来,回答:“去一重天……”
“在‘它’成为‘天道’的那一天,它就顺着通天古树往上,抵达了顶端,”邺烛语气笃定,“一重天上,一定存在着很重要的东西。”
红河有妖(12)
重炎鸟一族栖居在一重天顶层,这里无比接近通天古树的树冠,光线透过层层迭迭的绿荫撒下,通透而澄净。
由于种族特性,这里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外形高瘦而灵巧,细细的木杆、柱子让莫枕眠联想到鸟架。
在灵桥的描述中,它们一族性情热情直率,聚集地也很是热闹,随处可见幼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打闹,时而有求偶的年轻鸟自头顶飞过,姿态轻盈而袅娜,燃着烈火的尾羽艳丽飘过。
然而,呈现在莫枕眠等妖面前的,却是一片死寂。
几乎看不见逗留在屋外的重炎鸟,风吹过,路上卷起一片片落叶,异常萧索。
“这、这……”灵桥显然也没有预想到这幅场景,傻了眼,结结巴巴良久才无力地解释道,“一个月前我还没离开,这里还不是这样的……”
“肯定和一重天流行的‘疯病’有关,”邺烛淡淡道,“你先带我们去见你们族长吧。”
“哦、好。”心神无主之下,灵桥下意识遵从邺烛冷静、肯定的命令,带着一行妖往一座最靠近通天古树主干的高楼行去。
莫枕眠注意到,那座高楼距离其它建筑都有一段明显的距离,似乎被隐隐隔离开来,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你们族长,是不是不喜欢有族人在她周围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