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邺烛犹豫许久,最终没有干涉她的爱好。
毕竟只是一只眼球罢了,它甚至没有白龙鳞片的一半大小。
毕竟……只是一只眼球。
于是眼球被白龙带在身边,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像石头一样没有情绪波动的眼底映照出许许多多的妖,它们不会避讳它的存在,在它面前嘴边张张合合,或是大笑或是怒骂,肆无忌惮地谈笑着。
它也从只会重复“饿”,到能够与人做出简单的交流,眼珠转动间,带着一股更像是活物的灵动。
白龙见证它的成长,心中有种莫名的欣慰,它的语言、它的表达甚至它的思维情感,可都是她一手培养的呀。
她在异兽中一直是最小的,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当长者的感觉,眼球的成长让她异常有成就感。
“不知不觉,你已经陪伴我十年啦,”于是白龙对眼球说,“要不你叫我一声姐姐?那我终于不是最小的那个小孩了!”
“姐姐……”眼球顿了顿,眯了眯眼,像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爱你,姐姐。”
白龙愣了愣,然后学着夫诸摸她脑袋的样子,摸了摸眼珠子,轻声应道:“嗯,我也喜欢你!”
白龙逐渐相信,她已经教会了眼球什么是正常的喜怒哀乐——她相信,它已经理解了什么是“爱”。
……
夫诸一如既往地卧在绿洲中,周身有星星点点的萤火环绕,身边的草木受他妖力滋养,格外茂盛。
忽然,他感到心中一悸,仿佛冥冥中有一根一直缠绕着心脏的丝线断开,本该联系着白龙的那一端空虚地飘荡在空中,引起莫名的恐慌和茫然。
他抬眼望向海洋,只见波澜异常汹涌,一浪更比一浪高地拍打在岸边,海面上海鸟盘旋,发出阵阵不安的哀鸣。
为什么……他好像看见海水中有一抹猩红蔓延?他的双生子又去哪里了?
夫诸立即站起身,循着猩红蔓延而来的方向找去,鹿蹄如履平地地踏在海面上,生风似的远去。
红河有妖(11)
那原本是很寻常的一天。
因为有一只凤凰后裔捕食了与白龙交好的蛇妖,向来护短的白龙再次和掌管高天的凤凰大打出手。
同为异兽,尽管白龙与凤凰一直很不对付,维持着每个月小吵数十次、动手三次的频率起冲突,但她们仍会留几分情面,从来不会下死手。
被揪掉的凤凰羽毛和白龙的鲜血自天空纷纷扬扬洒落,混杂在一起沉入海面,两股妖力角力之下,黑云压顶,狂风骤雨——这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妖的注意,它们早就习惯了两位祖宗之间经年累月的矛盾。
一场战斗之后,白龙拖着有些疲倦的身躯,藏身于一处海岸边的洞穴之中,化为人形的上半身依靠在石壁上,长长的龙尾则向洞口的方向延伸,最尾端沉浸在外界高涨的潮水中。
“在这里躲两天养好伤,再去见阿邺吧,”白龙用手指抚过腹部被火焰灼烧出一个洞的伤口,喃喃自语道,“不然阿邺见了,会伤心的……”
鲜血在她身下流出、蔓延,但流淌的速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伤口边缘很快结痂,长出一层白嫩的新肉。
白龙的肉身强度和恢复能力异常惊人,今天这种程度的伤势看着可怕,但实际上凤凰特意避开了要害处,白龙只需要静养个几天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疲惫感和阵阵痛意让她昏昏欲睡,白龙听着洞穴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出难得的安静,靠着石壁阖上双眼。
忽然,正在她迷迷糊糊之间,有一股凉丝丝的触感自她的指尖传来。
白龙醒来,就见她最特殊的收藏品——眼珠正待在她的指尖,轻轻磨蹭着,触感清凉,似乎是在为她舔舐去残留在指尖的血痕。
眼球常常在她受伤后做出这样的举动,因此白龙没有多想,声音虚弱地笑了一声:“你在担心我吗?没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担心、担心。”眼球望向她,似是表达担忧,又似是单纯地重复。
随后,眼球把白龙锋利的指甲上的血迹舔完,又咕噜咕噜地滚到她受伤最严重的腹部,冰凉的触感再度贴上她的伤口。
洞穴外,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滴打在波澜起伏的海面上,仿佛有一场恐怖的风暴正在酝酿。
洞穴内,眼球那边传来啜饮鲜血的水声,越来越响亮,几乎要盖过外界的雨声。
愣了一下,白龙反应过来,它好像正在享受地喝她流出的鲜血……
她正想要阻止,却被深深的困倦感压得动弹不得,行动间也难免迟缓了几分。
眼球感受到白龙隐隐挣扎的动作,转动一下方向,直直地凝望着她,轻轻眨一下眼——再睁开时,那只眼球变幻成与邺烛如出一辙的浅绿色,眼神是温柔的、包容的,让白龙不禁恍神。
意识沉沉地往下坠,疲倦如同涨起的潮水般涌来,白龙就在这眩晕恍惚的感觉中,仿佛看见她的阿邺对她弯了弯眉眼,劝说道:“睡吧,我会照顾你的……”
“做个好梦吧。”
如果白龙此刻清醒,那她一定能很快发觉,眼球吐字间有些生涩,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开过口与人交流一样,每个字之间都存在着古怪的停顿感。
但她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加之她从来没有真正警惕过眼球,从来不觉得它能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于是便没有防备地缓缓闭上眼,放任意识往黑暗深处坠落。
最后,耳畔传来洞穴外暴雨倾盆的声响,白龙感到自己如同正随着这些雨水天空直直向下,落向未知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