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很多人最后会选择来到这里,在为他们遮风避雨的宗门内,静静等待大限来临。
一踏上岛屿,星浔便感受到一股清微淡远的气氛,平静得超脱世俗,却哀而不伤,反倒别有一番恬淡。
洁白无瑕的花如同是冰雪雕刻而成的,漫山遍野开着,随着她们的走动,在衣摆周围轻拂,时而有散发微光的月白色灵蝶灵巧掠过,风景如画。
她们穿过开着花的原野,踏过青山上重重石阶,来到一座小院前。
院子不大,却十分精巧。
屋子和篱笆皆为木制。院前木门上藤条垂落,院内栽着兰花翠竹等,模样雅致。
朝气蓬勃的草木丛深处,是一张藤椅,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人坐在椅子上,正后仰倚着椅背,闭目小憩。
似是有所感应,一身朴素白衣的迦楼老祖缓缓睁眼,抬头看向院门口,如练的银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发丝间恍若映着华光。
“你回来了。”谢抒薇展颜微笑。
我应上青云(3)
“你回来了。”温和的声音在微风中飘摇,悠长的余韵恍若叹息。
星浔细细打量着藤椅上的人。
比起山河卷中十几岁的少女谢抒薇,她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稚嫩与活力,但这一路走来的风霜雨雪将她的灵魂锤炼出惊人的坚毅和从容,这内在的微光透过她的双眼迸发而出。
她只是随意坐在那儿,便给人一种安稳的力量感,如青松,如磐石,却不带来半点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她的青丝已化为银发,随意地披散肩头,眼角也已爬上细微的皱纹,但谢抒薇仍然怡然自得,并不为这些衰老的痕迹而感伤介怀。
——是的,即便是名震天下的迦楼老祖,也会“衰老”。
尽管在理论上,大能修士的肉体可以保持在一个恒定的状态,但他们的心是会疲惫、衰老的,这种变化会反作用于他们的外貌。
如莫枕眠那般,千年如一日维持着天真烂漫少女模样的修士,才是稀罕案例。
自从不知几百年前起,谢抒薇就不再是青年模样,仿佛风雪终于一点一点染白了她的发梢,吹皱了她的眼尾。
但她的心永远不会被风雪摧折,双眸明亮依旧。
“是,徒儿回来了,”星浔一边打量她,一边缓缓回应,“您看见我以这副模样回来见您,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谢抒薇沉默片刻,语气惭愧:“当年天璇只是因为其前辈遗孤的身份,暂记我名下。那时人、妖两界边境摩擦不断,我常常不在宗门内,对他更是缺少约束,没有好好管教,不知他在不学无术之外,居然还为了晋升而无所不用其极,做出种种伤天害理之事。”
“我没有做到一个称职的师父该做的——此为其一。”
“彼时我刚立宗门,根基不稳,风气不正,犹受家族传承时媚上欺下等歪风影响。在兴建邀月宫的早些年里,我也走了不少弯路——此为其二。”
眼神歉疚,谢抒薇闭了闭眼,诚恳道:“这些是我对你的解释,却并不求你原谅。若非你另有本领和奇遇,或许你这一生,就毁在那孽徒手里。”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星浔淡然问道。
星浔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无论是愤怒,动容,还是怆然。
她平静得仿佛只是纯粹在听一个故事,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并在听到关键桥段时,仅仅出于好奇而发问。
“当初我还出门在外时,就听到一些我那孽徒的所作所为,又急又气,当即赶回宗门,就见到你在竹林中练剑的模样,生疏、迟滞,却极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悟,一招一式间皆是灵气逼人。”
“接着你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望向我,唤我了一声‘师尊’——我心里清楚,天璇不会有那样纯粹的剑,更不会有那样沉静的眼神。”
“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天璇终是自食恶果了。”
“既然你都唤我师尊了,我便想不如收下你,却知你生性谨慎多疑,极有主见,于是只要你不主动提及往事,我便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以师父的身份与你相处。”
“现在看来,你终于愿意从‘天璇’的身份里走出来,与我们坦诚相见了,”谢抒薇神色略显宽慰,“可以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本来的模样吗?”
“好,”星浔顿了顿,添上俩字,“师尊。”
在聆听谢抒薇的心迹时,易玦一直有心注意着这具身体残余的情感。
毕竟谢抒薇所寻求的,是原主的回答,而非旁人的认同或否认。
尽管易玦不知为何能够得到、使用这具身体,但她还是想尽量避开替原主原谅别人,始终明白自己没有资格置喙原主的过去。
在易玦所看到的原主记忆里,“星浔”一向情感淡漠,心底近乎无波无澜,那些别人眼中坎坷的过去,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既然已散,那便毫无意义。
但在谢抒薇说到“走近些”时,易玦忽然捕捉到心底的一丝波纹,原主对这个师尊还是敬重的,不愿看到对方带着遗憾悔恨故去。
遵循原主的意愿,星浔踏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上前几步,来到藤椅前。
“生得很好,尤其是一双眼睛,”谢抒薇以温和包容的目光细细凝望她,没有就外貌多说些什么,于修士而言,容貌不过一层表象罢了,她又问,“说来惭愧,我们师徒多年,我竟还不知晓你的名字。”
星浔微微倾身,任由她轻抚头顶,回答:“我是孤儿,没有姓氏,师尊可以唤我星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