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殿下……”秦雪翼眼神哀恸而痛惜,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起神像,“我们退守人界,您寿元与天齐高,耐心蛰伏,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怀抱着神像转过身,他转动那只仅剩的瞳孔尖细的眼睛,看向沉默不语的蛰霜,再度挤出一点笑容:“霜儿,随为父一起走吧?”
“不,”蛰霜轻笑一声,几分癫狂攀上姣好的面容,“今天——”
“我是来杀你的。”
……
深渊之上,已经凝成实质的暗色瘴气漫天席卷,连同阴沉的黑云一起向大地倾倒压去,带来恐怖的威压。
那些来不及逃远的魔物,或是俯首叩拜,或是爆体而亡,或是化为粉末。
晦暗的色彩几乎覆盖整个魔界,十二都城皆在莫枕眠布置的结界下苦苦支撑,水膜中时不时泛起涟漪,在魔气的入侵中微微震颤。
许许多多城中的人抬着头,用期望的、担忧的、惶恐的、绝望的亦或者木然的眼神,透过那层悬空的流水注视天幕。
忽然,伴随着一声悠长的龙吟,黑云中爆开一抹醒目的赤红。
紧接着,火光大涨,那妖异的火依托着一切媒介疯狂生长,裹挟着黑云一同燃烧,只远远看着,似乎都能感受到灼热逼人的温度。
剎那间,艳丽的色彩肆意涂抹,染红一大片苍穹。
意识终于从山河卷中挣脱而出,边迟月开始反击。
异火从黑龙的每一片鳞片中窜出,映红了漆黑的鳞甲,以无可阻挡之势熊熊燃烧,万物都仿佛在这灼热的温度中扭曲,即将化为灰烬。
画卷被火逼退,下意识蜷缩躲闪,但仍有距离近的部分被点燃,纸卷边缘逐渐变得焦黑。
“你的火,好像与以前有所不同。”小烛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若有所思道。
尝试扑灭异火未果,小烛不再继续挣扎,放任那不灭之火在画卷上蔓延开,语气依旧平和淡然:“看来问清自己的心,于你而言裨益良多。”
现在的状况,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向边迟月这一端倾斜,但边迟月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既然小烛的声音能直接在他脑内响起,那说明对方还是能够随时影响他的神识。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在精神上抵御小烛呢?
边迟月将目光投向环绕身侧的火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如今驱使这异火更加轻而易举了,如臂使指。
火不仅在画上燃烧,而且已经与他建立更深层的联系,火焰之源彻底扎根在他的神识深处,在他的记忆中、情感中、思绪里流窜。
心神一动,边迟月命那些随意流窜的火苗汇聚在一起,如护城河般拱卫在神识外围,成为抵御精神攻击的钢墙铁壁。
“嘶……”小烛的声音再度响起,但这次不是在边迟月的脑海中,而是真真切切在现实中响起,“虽然面对你,我本来也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表层的想法,但现在忽然什么也感知不到,果然还是很不习惯。”
说这话时,祂的语气居然还是带着清浅的笑意,丝毫没有慌乱和不安。
“不反抗吗?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输了。”边迟月疑问道。
此刻,火焰已经渗入画卷中的每一道褶皱,那画中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背后,都时而闪过丝丝缕缕赤红的火光。
小烛轻笑几声:“在我看来,你融合我,还是我融合你,本身就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你已问清己心,道心更为稳固,境界更上一层,而我……”祂微顿,叹气道,“仍是浑浑噩噩,看不透自己罢了。即便t是反抗,恐怕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茍延残喘。”
“说来多可笑啊,我来人间走这一趟,已有五百六十四载,春去秋来,我却觉得自己从未真正活过。”小烛始终语气淡然。
祂的心仿佛一潭死水,无论投入什么,至多短暂地溅起几朵水花,然后便归于死寂。
龙爪撕碎画卷,纷飞的画纸碎片一触碰到黑色龙鳞便化为齑粉,边迟月看着逐渐被火焰吞没的万里长卷,忽然有些感慨。
在那一瞬间,他竟对他的对手产生了些许怜悯。
他仿佛看见了一只被困在绝境的野兽,它无法完全通人性,却又已经被人为地消磨了兽性,于是在这末路,它竟然连伸出利爪最后试着搏一个出路的勇气和求生欲都没有。
可悲,可叹。
小烛用祂清亮稚嫩的声音问:“边迟月,我之前问过你是怎样一个人,如今你应该已经能够回答了。”
“这次我想问,在你眼里,我又是怎样的人?亦或者,我根本不配被称为‘人’?”
边迟月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抱歉,我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其实我并不了解你,我们也仅仅见过寥寥几面罢了。”
“但至少我眼中看到的,在鬼市中茫然不知南北的幼童是你,在神坛上静坐百年的‘天神’也是你;对祈求有求必应的是你,借出神血掀起人祸的也是你;洞悉人心的是你,不懂人心的也是你;全知的是你,无知的也是你……”
“好的,坏的,善的,恶的,仁慈的,冷血的……组成了你,有神的影子,但也有人的模样。”
“或许你现在还无法理解,但我认为,你是有‘心’的——不是‘烛龙之心’,而是一颗跳动的、滚烫的、鲜活的人之心。”
“……”
良久,小烛释然一笑,语气中添了几分灵动,倒是更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了。
“边迟月,谢谢……真的谢谢你。”
从祂踏足大地,遇到秦雪翼开始,祂就不断被灌输一个期望——“您要成为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烛龙呀,重领魔族,再现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