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霜微微一怔,低下头望向那人。
这剑身虽细,看似脆弱不堪折,但实则锋利得很,吹可断发。
血顺着剑身向下流淌,但它好像感觉不到痛觉,双眼直直地盯着蛰霜,张着嘴,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不痛,未必是感觉不到痛,也可能是已经被更大的痛楚遮盖、麻痹了。
“想要我救你吗?”蛰霜轻声问。
它没有回答,手依旧纹丝不动地握着剑身,任由手上鲜血从伤口处涌出。
蛰霜有些明白了:“想要我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
“……”
它还是无法说话,但这次放开了手,缓缓闭上那双非人般的眼睛。
纤细的剑身一晃,轻盈得像一片羽毛掠过,眨眼间便贯穿了它的要害,结束了它的痛苦和挣扎。
裙角被喷涌的鲜血浸润,蛰霜沉默了一会儿,t明明眼中有不忍,嘴上却还是无情无义:“许多年未用剑,今日忽然以剑杀一人,技巧生疏了。”
拔出剑,她继续向前走。
山河卷(12)
踏过地面上逐渐凝固的血液,蛰霜很快行至暗道尽头,那里矗立着一道门。
蛰霜伸出手,正欲推开门,就听见一声呼唤自门后响起:“霜儿,你终于来了。”
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蛰霜抿唇,没有回应,神情淡然地走入门中。
门内,一道身披无垢白袍,手持铜铃长杖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摇曳的烛光照亮他那张鳞片密布的面容,狰狞而诡异的脸上似乎挤出了一抹慈爱的笑容:“为父等你许久了。”
蛰霜驻足不前,只是用一双极美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白袍人,唇角扯了扯,却没有半分笑意。
“第七都的事,你做得很好,”见蛰霜不上前来,他也并不介意,亲切地唤着,尽力展现出慈父形象,“霜儿快走近些,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秦雪翼,”走近几步,蛰霜终于开口,“我四岁那年,你随家族一支队伍去深渊边境巡视,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秦雪翼叹气一声:“你是在怨为父吗?也对,为父多年未曾归家,让你们受苦了,你们姐妹心存怨气也是应该的。”
“其实,为父当年确实‘死’了,多亏神子殿下垂怜,才得以重回人间。”
那时,他在纷乱中被一柄重剑重伤,昏死在深渊边境的尘土中。等他再度睁开眼,他已经因为瘴气缠身,被抛弃在了荒无人烟的深渊边境。
抬眼是黑云蔽日,身下是滚滚沙砾,无人会救他,也无人能救他。
停留在深渊的时间过长,瘴气早已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在他的经脉骨骼中流窜,让他的皮肤瘙痒、紧接着簌簌脱落,异化出不属于人族的特征。
就在他心死如灰,只能等死的时候,神子出现在他眼前。
身周环绕着玄妙画卷的幼童不着寸缕,浑身上下如白玉般没有任何瑕疵,像是由世间最手巧的工匠费尽心血雕出的娃娃。
幼童的神情中没有半分羞耻或不安,尽管他赤足踩在大地上,也沾染不到半点尘埃。
恰巧此时,一线光芒破开云层,朦朦胧胧地勾勒出他的轮廓,秦雪翼恍惚之间,仿佛看到有一轮太阳在他身后升起。
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澄澈的眼眸,秦雪翼在一剎那间无比坚信——
他看见了传说中至高无上、掌握日月轮转的神仙。
“……所以,你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们一眼,”蛰霜淡淡地说,神色不辨喜怒,“你有更伟大的事业要去做。”
说到“伟大”二字时,她语速放缓,似乎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字。
秦雪翼无奈道:“你们要相信,为父心中始终是有你们的。你知道,当为父得知你也想要除掉边迟月那个伪君时,有多么高兴吗?”
“为父果然没有看错,谷雨性情随你母亲,狡猾诡诈、冷情冷性,除了利益可以抛弃一切,只有你与为父是最肖像的,即便是无法抚养你长大,我们父女也能够同心同力……”
“甚至你所走的道,也与为父的信念如此契合——能够通过杀戮不断获得不同魔物的血脉天赋,向烛龙祖神逐渐靠近,多么完美!”
“你理应与为父一起侍奉神子殿下,助殿下夺回神威。”
“……”蛰霜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问,“暗道中的那些尸骨,都是谁?”
秦雪翼毫不在意地回答:“不过是无法承受神恩的残次品罢了,还有一些自作聪明的权贵,他们自以为可以利用我的时候,哪里能料想到,会在失去价值之后被我坑杀于他们自己出资出力打造的地宫里呢?”
“我本来想把地宫建造在魔宫地下,让殿下的神像可以摆放在魔君之位下的,可惜那群人胆小如鼠,根本不敢在边迟月的地盘动土……”他语气可惜道,“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建造在这第一都豪门权贵府邸之下了。”
忽然,大地隐隐颤动,秦雪翼神情一变,目光瞬间投向供奉在神龛中的烛龙神像。
“咔嚓——”
只见那尊神像身上,凭空多出一道裂痕。
那裂痕不足半指长,并不深刻,但正正好斜着贯穿了神像威仪赫赫的龙目,极为醒目。
脸色阴沉下来,秦雪翼快步几步,在神像前跪下,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丝裂痕,似乎在尝试着填补这道伤痕。
然而,他的尝试显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咔嚓,咔嚓……”
更多的裂缝接二连三地凭空显现,甚至有细小的碎片逐渐从神像剥落,落在地上,溅起更细碎的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