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现代世界之后,他也曾有那么几刻动摇,产生了避开与过去的交集,利用这个漏洞卡在现代的想法……
但这置原主耗费在建设魔界上的心血于何地,又置无数人对他的期望和崇敬追随于何地?
一路磕磕绊绊地表演原主,走到这一步,现在他是想停下脚步也停不下来了。
所以,他一定要走出山河卷,尽管那是异世,也有人在等他……
很多人。
边迟月正琢磨着该怎么出去,忽然被“扑通”一声打断了思绪,紧随其后的是孩童的哭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刚才那个伸出手要他抱抱的小易玦,居然一个前倾翻出了碎片,额头不知道撞到哪里了,留下一个醒目的红印。她委屈地坐在地上,正撇着嘴流眼泪。
边迟月一怔。
许多碎片中的易玦们跟着微微一愣,四周瞬间一片寂静。她们得到启发,将手贴在碎片边缘,然后试探着向外探去——
“哇,可以走出来了!”一个莫枕眠首先灵活地钻出碎片,啧啧称奇。
高中生易玦也想办法走了出来,新奇地绕着自己的那块记忆打转:“原来从外面看,我就像是活在一幅会动的画里啊。”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易玦从记忆里走出来,边迟月猛然顿悟,神色凝重地望向那扇狭窄的光门。
“借他人之心,以问己心……”边迟月喃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猜,这扇门应该只能供一个人出去,回归现实里的身体吧?”第一个走出来的莫枕眠接话道,脸上依旧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可现在,我们这里有那么多‘人’,每个‘人’都代表着完整易玦的一段经历,一部分记忆和一些情感。”
“该让谁出去,又该让那些永远留在这里,被湮灭呢?”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其他易玦脸上各色的神情,似乎完全无所谓生与死。
气氛瞬间僵持,易玦们面面相觑,露出难色。
“……他是唯一一个一直在碎片外的,应该让他出去吧?”沉默良久,高中生易玦打破了死寂,指着边迟月犹豫道。
“可是,这里还有很多长相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万一这只是一个幌子呢?”有易玦反驳道,“我建议让保持本体外貌的易玦出去,那才是我们真正认同的‘本我’。”
“要我说,不如让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孩子出去,”穿着职业装的易玦抱起了刚才哭泣的小易玦,耐心地哄着她,语气温柔,“她才是我们旅程的,代表了无穷希望和可能,没有她,我们全部会消失。”
易玦们争执起来,但奇妙的是,她们居然没有一个是在为自己争取机会,而且想方设法地推荐其他易玦。
边迟月叹息,感到欣慰又无奈。
他最了解自己,她们做不出踩着别人的沉陷向上攀登的事,即便到了这种只能留下一个的境地,也学不会自私一点,利己一点。
问己心……
他想,回到原本的世界走了一遭,又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了自己,他如今大概算得上是问清己心了。
“别争了,我们都不需要出去,”边迟月释然一笑,缓缓按住腰间的佩刀,“不需要谁的牺牲来换取生机——这便是我的心。”
易玦们安静下来,齐齐将目光投向他。
“你的脑筋终于转过来啦?”第一个出来的莫枕眠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还以为轮到我大展身手了……”
瞥了她一眼,边迟月拔出佩刀,淡然道:“只要让墙壁崩塌,那就无所谓门内门外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易玦们眨了眨眼:“我们相信你——我们不需要任何一个牺牲。”
剎那间,手边有刀剑的“易玦”全都寒锋出鞘,刀光与剑光相映;高中生易玦左手拎着椅子,右手攥着一把圆规;职业装易玦两手提着脱下来的高跟鞋,尖尖的鞋尖朝外……
甚至还有一个喝得半醺的易玦,她倒提着一瓶冰啤酒,消融的水珠顺着她的手向下滴答。
没有一个易玦企图趁乱溜进光门,逃出生天。
无需号令,她们于冥冥中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共振,心绪相连,战意沸腾,所有能称得上武器的事物在同一时刻向着容纳她们的“山河卷”进攻。
边迟月同样十成十的功力,挥出这一刀。
瞬间,光门颤动,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一般,光线摇曳、忽明忽暗。
整个画中世界,仿佛被巨大的利刃由上而下劈砍成两半,一道缝隙贯穿而过,光芒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鱼贯而入。
缝隙越来越大,边迟月身边的碎片逐渐模糊,溶解在光里,最后与边迟月融合,就像春日消融的积雪最终消融,化为细流汇入河海。
深渊之上,被层层画卷包裹的黑龙倏然睁开双目,每一片鳞片中都燃起不灭的异火。
……
暗道中,遍地都是尸体。
有的是被杀死的,有的则死于承受不住烛龙之血,死状异常凄惨且难看,凝固着痛苦神色的脸上或是长出鬃毛,或是遍布鳞片……
蛰霜垂头看看他们,语气古怪,既像是嘲讽,又像是惋惜:“你们为他出生入死,如今不过落得一个无人收尸的下场罢了。”
这一路上,她为了不踩到尸体和一些断裂的肢体,用一柄不常用的细剑轻轻挑开尸首,身形灵活地在空隙中寻找落脚点,衣袂蹁跹如蝶,没有沾上丝毫血渍。
就在她要挑开又一具尸体时,那“尸体”居然动了,用一只异变得如同兽爪的手握住了细剑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