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易玦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随身佩戴的银饰。
小时候,易玦家庭并不富裕,孤儿寡母,根本没有闲钱去买饰品,因此她还向母亲追问过这长命锁的来历,可印象中母亲总是含糊其辞,只说是贵人相赠。
直到现在方知道,原来那个“贵人”正是她自己。
似乎是被长命锁冰凉的触感刺激到了,小孩长而卷的睫毛颤了颤,原本紧闭的双眼睁开一条缝,睡意朦胧地望向边迟月。
孩子眼神懵懵懂懂,但边迟月莫名产生一种直觉——她真的把自己的身影映入眼中,存放在记忆深处的角落里了。
原来如此。边迟月了悟。
怪不得,几乎每次见面,「易玦」都会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三岁时的这一眼,她早已记不清,但也没有彻底遗忘。所以一旦再见,她就会感到熟悉。
易椿反应过来,拒绝道:“这锁……”我们不能要。
“仙人抚顶,授其长生。”边迟月后退一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再见……”
“母亲。”说罢,他的身影消失在此方天地间。
而易椿,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侧耳试图听清那最后两个字,却只听见风声萧萧,树叶簌簌。
呆滞地在田埂上站了许久,要不是那把长命锁还在孩子手里映照着月光,她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幻梦。
片刻后,一声嘹亮的蛙鸣在她脚边响起,她打了个哆嗦,披着月光,如梦初醒般地往回走去。
山河卷(11)
向后踏出一步,熟悉的时空交错感将边迟月包裹住,他只感觉空间中的一切——包括他本身都即将被那巨大的伟力揉碎,以他如今几乎超脱人间的修为,竟也有片刻眩晕、恶心。
真是久违的体验……边迟月有些恍惚。
在这具傀儡里,他可平山天海,一念间便可决定千万人的生死。这通天彻地之能,就像是世间最惑人的烈酒,有时候甚至会让他忘记自己曾是个人,芸芸众生之中最平凡的那一个。
好在,这能将人的身躯生生撕裂、搅碎的拉扯感和压力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等边迟月的神智再度恢复清明,他已经回到“山河卷”中。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依旧是一片混沌,无上下左右之分的空间里悬浮着大小不一、错综无序的碎片。
只是这次,那些碎片不映射着他人的心灵世界,而是本体易玦的。
每一个碎片中,都是一段属于易玦的回忆,边迟月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场景和面孔,从现代社会的李姨、母亲和她的同事好友,到她来到修仙界之后认识的李文言、简蓉、罗映雪……
而回忆中的易玦们,仿佛都被赋予了生命,眼眸灵动地看向碎片之外,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她们的目光在不知所措的边迟月和其他碎片上扫过,彼此之间叽叽喳喳地交谈一会儿,除了少数年纪太小只顾着玩闹的“易玦”,多数“易玦”很快明白了现在大致的状况。
“哇——原来穿越和修仙是真实存在的呀,居然会发生在未来的我身上?”穿着高中校服的易玦把练习册丢到一边,眼睛亮晶晶的,不住畅想,“可是我成绩这么一般,智商悟性平平,真的能在修仙界活过两集吗?”
一个眼底带着浓重黑眼圈的易玦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有些血丝的双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好奇又兴奋的光:“穿越后,岂不是不用写论文了?”
年纪明显稍长,气质更加成熟的易玦推了推鼻梁上的蓝光眼镜,怔怔地端详着对面一个星浔模样的易玦,语气中透着不敢置信:“你真的是我吗?难道未来我去整容t了?”
“不过你的皮肤看上去好好啊,几乎没有瑕疵,能问一下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吗?”
才六左右岁,扎着双马尾的小易玦全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一手抓着长命锁把玩,一手伸向满脸茫然的边迟月,刚刚开始换牙的嘴说起话来还有点漏风:“漂亮哥哥好看……要抱,抱抱!”
“……”边迟月揉了揉眉心。
饶是他,此时也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长吸一口气,边迟月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很快,他就发现,这次的画中空间竟然是存在尽头的——无尽碎片飘浮的尽头,矗立着一道明亮的光门,那门长而窄,只勉强可容一人通过。
夺目却又柔和的光芒从门扉中倾泻而出,边迟月耳尖微动,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那道门。
“唉,你们仔细听……”一个易玦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同样侧耳倾听片刻,迟疑地开口,“门另一边,是不是隐隐有风声?”
“对吗?”说完,她顿了顿,看向唯一一个完完整整站在碎片外的边迟月,询问道。
“是。”边迟月偏头,见她有几分疏离和紧张,便友善地笑笑,向她点了点头,“由于修炼,我的耳力比你们更敏锐一些,我还能听见门后有沙砾浮动、火焰燃烧、树叶摩擦的声响。”
“我也听见了。”几个顶着星浔、邺烛模样的易玦也同时应和道。
穿越前的易玦们纷纷艳羡地盯着他们,心想他说的“敏锐一些”可太谦虚了,这里可有不少人屏住呼吸也连一丝动静都捕捉不到呢。
“修仙人士,就是不一样啊,”高中生易玦趴在课桌上,感叹一声,“不过要是让我选,果然还是就这么趴着什么事都不干最舒服。”
听见她的嘀咕,边迟月苦笑一声。
他也想什么事都不用干、甚至不用思考,但他如今已经背负了太多,先不说他若是出不去,对其他傀儡乃至本体的影响,就看眼前笼罩在内斗阴霾下的魔界,难道要让他就这么袖手旁观,看血流漂橹、哀鸿遍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