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硕骨峻的白马上,白衣将领腰缠银丝软甲,佩着一柄煞气冲天的长剑,剑身墨黑,在光下却隐隐泛着血光,恍若刚刚经历了鲜血的浸透浇灌。
剑气势磅礴,压抑恐怖,但剑的主人却眉眼天生带几分笑意,气质端方有理,温润如玉。她右手执一雪色折扇,其上苍劲有力地写着“天道酬勤”四个大字。
如果易玦在这里,应该能认出她的模样与谢陨有几分肖似,眉宇间的神韵更是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少家主……”裨将微微抬头,欲言又止。
他从几百年前就开始追随将军,那时候谢云回还不是声震朝野的白羽将军,只是以谢陨长女、谢氏家族下任家主的身份在军中历练,他称呼谢云回“少家主”的习惯也是从那时起养成的。
而如今世人提起谢云回,早已不会想到她的少家主身份,只会想起她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算无遗策的谋略,盛赞她“剑如魏危棠,谋似谢如玉”。
谢云回曾经好几次要求他和军中其他人一样,称她“将军”就好,但他总也改不掉,后来谢云回也只能无奈作罢。
跟随谢云回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血衣剑侯与她关系亲密,亦师亦友,尽管两人未曾举行正规的拜师礼,但魏危棠对她可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尽心尽力如对待亲生儿女,没人能说他们不是真正的师徒。
而现如今,这对师徒却要拔剑相向……
“我没事,”谢云回平静地笑笑,“自师父失踪以来,我就想象过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好了,你们别担心,我承受得住。大敌当前,却还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这像什么样?”她故意戏谑道。
裨将扯了扯嘴角,终还是没能笑出来,只得深深垂头:“末将告退,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无意识地握紧了缰绳,谢云回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摇头喃喃道:“逼得夫妻决裂,手足相残,儿女攥紧父母的咽喉,徒弟剑指师父的心头……这都叫什么事啊。”
普通士兵们撤离后,荒原更显萧索无人气。
谢云回不知等了多久,忽然神情一肃,紧紧盯着某个方向。
“兹……兹——”
剑刃与砾石摩擦的声音破开风声,传入耳中。
一个血红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视线尽头走来,也不知道他这一路上斩了多少挡在他身前的魔物,浑身上下都被血液浸透,随着他的靠近,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拖拽着那把令世人惊惧的玄铁重剑,剑锋饱饮鲜血,振荡着近乎尖锐的杀意。
“师父……”松了松缰绳,谢云回让马儿向前几步,喟叹一声,“如此浑浑噩噩地活着,再造杀孽,怕是非您所愿。”
“就让徒儿送您最后一程吧。”
呆滞的眼眸微微动了动,魏危棠抬眼,与谢云回对视一眼。
剎那间,谢云回跳下马背,身影如同一柄雪亮的利剑,向敌人冲去。
两人拔剑相向,剑刃碰撞在一起,碰撞处几乎生出火花,利刃割裂长风,挥出的剑气不断在土地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不过几息间,两人便交手数招,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旁人瞪圆了眼也只能看见虚影。
魔气澎湃,尘土飞扬,在远处静候结果的裨将们逐渐看不见两人的动作,骏马也像是被这沉重的氛围感染,马蹄焦虑地踏着地面。
许久,一人眼尖地发觉,那纷飞的尘土逐渐平静下来,有缓缓沉降至地面的趋势,声音嘶哑地开口:“这、这是不是结束了?将军她……赢了吗?”
谢云回的几位亲信面面相觑,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几分期待,却又难免忐忑不安。
谁都希望有人能在这时候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但谁都不敢开口。
很快,尘埃落定。
一抹雪白破开昏黄,谢云回的身影在浑浊的尘土后显现出来。或许是出于苦战之后的疲倦,她走得很慢很慢。
裨将们纷纷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不见喜色,眼底忧虑不减,都小心翼翼地望着谢云回。
等谢云回走得近了些,他们看见她身上多了几处伤痕,软甲连同皮肉被划开,严重者深可见骨。她的脸上、头发上,都沾了不少尘土,雪白的衣裳被血染红——有的是她自己的血,有的是魏危棠的血,两者混合在一起,浸湿白衣。
眼神中有几分茫然,谢云回步履踉跄,她似乎以为自己还行走在梦中。
在亲信们面前停下脚步,沉默良久,她才开口轻轻地说:“师父死了。”
风声呼啸,如同哭泣声。
“师父死了——”
昏昏沉沉地再重复一遍,谢云回好像在告诉别人,也好像在说服自己。眼眸中的空洞迷茫被打破,她露出极其痛苦、悲戚的神色。
裨将张了张嘴,却未能吐出一字半句。
无论是什么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幼时不知天之高,不识地之下,我与师父切磋屡败屡战,又屡战屡败,誓要出师,建功立业,扬名天下……那时他总笑着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夺了他的剑,我就出师了。”
谢云回脸上血色全无,苍白的唇颤抖着,声音顿了顿,死死咽下一声哭腔,才继续道:“今天……我出师了。”
“那最后一剑,他没有躲……”谢云回怀中抱着一柄剑气暴虐的凶剑,没有流一滴眼泪,眼中却充满悲戚。
被一剑刺断心脉时,魏危棠缓缓跪下,喷涌的鲜血溅上谢云回微微泛红的眼眶。一片赤红之中,他那已被无数次洗脑摧毁的意识短暂地苏醒了一瞬,混沌的双眼逐渐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