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犹豫片刻,她最终还是叫住了蛰霜,擦了擦身前刻着“先生算命,不准退钱”的木牌,懒洋洋地笑道:
“那边的姑娘——看我们有缘,今天我只收您一铜钱,您确定不算一卦吗?”
“哦?”蛰霜撩起帷帽帽檐垂下的白纱,露出一张令她眼前一亮的脸蛋,对她狐疑地挑了挑眉,但依旧掏出了一铜钱,随意地抛到她面前,“您说说,我运势如何呢?”
麻利地收下铜钱,狐面店主凝视她良久,幽幽地叹气一声:“命不太好啊,幼时坎坷多艰,双亲皆弃,亲族无一可依,幸而巧遇贵人赏识,运势好转,至于未来……”
“飞蛾扑火、作茧自缚,逃得出灾祸,逃不出心魔。身死尚可复生,心死神仙难救。”店主惋惜地摇摇头。
听着听着,蛰霜不禁认真起来,坐姿微变,正色道:“您倒是的算命的。”
“……什么叫‘算命的’!你给我放尊重一点嘛,我可是神算!”
似乎一点也没有被“飞蛾扑火”的命影响,蛰霜放声大笑几声,抬眼看她:“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下次我若是还能再来鬼市,一定到你这铺子上玩。”
狐面店主欲言又止,她本想提醒蛰霜,她这店铺和其他人的可不一样,是没有固定位置和时间出摊的,遇不遇见全靠缘。但转念一想,她们俩确实是有缘人,总有办法相遇的。
后来,她们尽管性格迥异,身份来历更是全然不同,但这一来一去,也投缘,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
……
回到现在。
狐面店主瞥了一眼蛰霜,忍不住再次叹气一声。
她能看见,蛰霜正走向她所预见的那个未来,漆黑无光、心魔缠身,想要阻止却又无可奈何,深感无能为力。
蛰霜将手中的芍药插进花瓶中,调整好几枝花的位置,然后站远些细细端详片刻,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边插着花,她一边不紧不慢地问好友:“你这次回来,总是叹气。怎么,那两位认出你了?”
“魔君想必是不会记住我这种小人物的,至于师尊……这面具上的幻术和混淆术还是她当年亲手设计的,我哪里瞒得过她老人家?”
说着,狐面店主摘下面具,幻术展现的漆黑眼眸消失,露出一双异于常人的浅灰色眼眸,几乎不辨瞳仁与眼白。
“不过,以我对师尊的了解,只要有好戏看,她是不会拆穿我的。”
她坚信,师尊刚刚一定认出了她。
因为莫枕眠唯一开口说的那句话——“你倒是挺朴实直白的”,在莫枕眠收养四处流浪的她为徒之前,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并随意地以此为她取名“朴白”。
……这个名字,她直到现在,都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它的来历。
因为太随便了,招人取笑。
总之,在朴白眼里,这句话是独属于她们师徒二人的默契,贯穿初遇与重逢。
而莫枕眠今日重复这句话,显然内含深意,是不动声色地点明了她的身份,也默认她对魔君一顿瞎编。
蛰霜挑眉看她,神色和她们初遇时别无二致:“那你叹气,是担心我?”
“这不是废话!”朴白翻了一个白眼,“我们好歹认识百余年了,就是养只狗,都能养出感情了,以你现在的状态,我怎么不担心你?”
“还记得我之前为你算的命吧?心魔这一道槛,哪个修士不为其所困过,跨不过去是死劫,跨得过去便是超脱。”
“你别这么一副心存死志的模样,我看着都心烦意乱的。你看开些,眼光放远点,别一直钻在牛角尖里,说不定就能迈过这道心魔呢?天命并非不可改变……”
蛰霜笑了一下,眼底却依旧沉淀着厌倦:“你一个算命的,也觉得天命可违?不用刻意安慰我,我想听实话。”
要朴白说实话,那当然是觉得天命不可违。
为多少人算过命,她自己也说不清,但要说有多少人真正逃脱了她看到的宿命,她却可以准确地说——
一个也没有。
在朴白尚且年轻的时候,她也是满怀希冀的,或许因为她的预知,那些悲剧可以改变呢?
所以她从不吝啬于为人算命,几乎有求必应。
但最终,她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见证着他们走向既定的未来,被天命束缚,甚至是吞噬殆尽,无一例外。
她也曾吶喊,尖叫,抗议,但天地不会听她的声音,天道宏大而冷酷,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轨迹。
但面对蛰霜的疑问,私心驱使朴白违背内心的声音,她听见自己语气轻松地说:“当然了,不然我的这个天赋有什么意义呢?知晓天命是第一步,接下来一定有法子改变批命的……”
她们认识这么久,这么了解彼此,蛰霜听得出她在撒谎吗?听得见她的私心吗?
朴白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膛内愈跳愈快的心。
凝视好友许久,蛰霜笑了笑,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时间差不多了,这具化身快要消失了。”
“不给我一个拥抱吗?就当作告别吧。”
“……嗯。”朴白强忍着眼泪,故作镇静,伸手抱了抱好友。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拥抱,但朴白感到异常沉重,时间过得太快,她根本舍不得放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蛰霜的身形消失,变成一朵芍药花花瓣缓缓落在地上。
朴白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停留在原地,良久才放下手,好似后知后觉一般。
“……唉,我当年算的没错吧,偏偏你还不信,非说我到处招摇撞骗。”她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