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异火灼烧着他的灵魂,不语法师的眸光开始涣散,遥遥望向天际。他几乎发不出一声声音,嘴唇却依旧微微颤动着,好似在拼命说明一些什么。
“那你为何不躲不避?”边迟月不禁问。
可惜,他不太可能再听到答案了。神魂逐渐抽离溃散,不语法师已经失去了回答的能力。
‘大概是因为……我不后悔,但心中有愧吧。’
‘我清楚地记得,每一条结束在我手里的生命,每一颗为我停止跳动的心脏。’
‘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他们……’这是不语法师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这条十恶不赦的灵魂彻底消失在了这天地间。
杀死极恶之人,是大功德一件。
在不语法师意识消失的剎那间,天边投下一片耀眼而神圣的功德金光,照亮了魔界万年阴云不散的天空,为暗沉的云海被镀上了无暇圣洁的金色。
天边那轮由烛龙之目化作的污秽日轮,也被照耀得温和纯洁了几分,收敛了若有若无的邪性。
金光之下,这一城死寂的废墟竟显出几分安宁与祥和。
撑着红伞踏出庭院,莫枕眠踮起脚望向天边,对着光下意识眯了眯眼。
“天亮了……”她身旁的小沙弥怔怔地呢喃道。
莫枕眠点头:“是啊,天亮了。”
“小时候我听方丈爷爷讲过,人界的阳光也是这样的,”沉默踌躇良久,小沙弥眼底映出那抹明亮的光芒,斟酌道,“我、我想亲眼去看看,也代替我的朋友们去看看……”
很多时候,一个人只要对未来有了期许,就能鼓起勇气继续前行下去。
于是莫枕眠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
小沙弥回过神,才猛然发现不远处躺在血泊里的不语法师,和一位持刀而立的陌生男子。
修着华美暗纹的衣角被血液浸湿,男子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透出未散尽的杀气,眼眸猩红几欲滴血,眼角隐隐约约冒出一些状似龙鳞的纹路。他俊美无俦的脸半面染血,血珠连成一线,顺着刀刃不断滴落,融入血泊中。
那通身缠绕的浓重魔气实在让人生畏,逼得小沙弥不知不觉地后退一步。
小沙弥转头看向莫枕眠,正想开口求助……
却见莫枕眠笑意盈盈,身轻如燕地快步上前,步伐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就站到了男子身前,距离不过咫尺之遥。
她伸出指尖,轻轻拭去男子脸颊上的血痕,神情耐心专注。而那浑身浴血的男子,也低垂眉眼,让小沙弥无端联系到一条温顺垂首的巨龙。
真好啊……
小沙弥不禁想。
龙骨刀(13)
等脸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边迟月直起腰,望向小沙弥。
剎那间,他有种视角逐渐脱离这具身体、悠悠上飘之感,好像要与天地合一。
冥冥中,他好像“看”到了天上星宿变幻移动,人世间的过去和未来在他面前展开,他感知到了因果的运行、命运的轨迹。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预感:经历过和不语法师的苦战,又有功德加身,他的修为似乎隐隐更上一层,无限接近了超脱人间的飞升之境。
——但t还不是时候。
如果现在飞升……会有很恐怖、无法承受的后果。
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
边迟月倒是没有为这种感觉产生过多的纠结,因为理性分析一下,魔界变乱的事情还未解决,另一半烛龙遗留还不知所踪……如果他现在撒手不管,一来会辜负那些信任他的人,二来,人间极有可能迎来继仙魔之争后的又一场席卷天下的战争。
而情感上,边迟月是易玦获得的第一具傀儡,陪伴着她一路风风雨雨地走来,这也让易玦感到不舍。
于情于理,易玦目前都还不能失去“边迟月”这个傀儡。
于是边迟月很快脱离了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回想片刻他方才看到的命运轨迹,他对小沙弥说:“你的宿命不在魔界,而在人间。去流浪、漂泊吧,你将会得偿所愿。”
“不过……务必在强大起来之前,远离梵音宫,避免接触一切和梵音宫有关的人。”说着,边迟月自己也有些困惑地皱起眉。
他看到的毕竟只是模糊的未来,甚至大部分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能预言得这么准确已经很难得了,所以他只是直觉告诫小沙弥要远离梵音宫,却不明白具体原由。
好在小沙弥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认真而感激地点点头:“多谢这位施主!贫僧会牢牢记住的。”
“但在离开前……我想为这些亡者立碑。”小沙弥面露哀恸,目光投向远处。
为一整座城市的人立碑,小沙弥孤身一人,恐怕得不眠不休工作百余年才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况且,整座城市大约有八十万以上的人口……哪有空间容纳那么多墓碑?
边迟月和莫枕眠对视一眼,也帮了忙。
莫枕眠抬手间白雾涌动,构造出了一个与现实世界相连接的另一个空间。以城郊一片竹林为入口,只要来者有祭奠之意,就能进入这片存在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大型墓群。
而边迟月神念一动,就有无数石碑拔地而起,大大提升了效率。
留下尸体者下葬,没有尸体者则立衣冠冢。
出乎意料的,小沙弥居然把不语法师的尸首也埋了起来,只不过墓前石碑上没有刻生死年月、生平和悼文,而是完完整整地记录了这次屠城事件。
这座特殊的墓,位于坡下,离那些亡者之碑有相当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