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他们在深山中遭遇连夜大雨,山路泥泞难攀,便临时在一座山村里住下休整。
收留他们的女主人性情和善,热情地款待他们,但对家中的独生女却苛刻万分,甚至t整日锁住房门,把孩子关在房间里,不许她与别人交谈。
主角团见那孩子可怜,就悄悄陪那孩子玩,隔着门与她讲故事。
讲到一个类似于异世界版曾子杀彘(注一)的故事时,孩子忽然想起自己一个月前牵着家猪下山赶集,路途中不慎摔下悬崖,早已去世了。
女主人原是出身于邪修之家,虽然因为资质不好被抛弃,但也耳濡目染学到了一点法术。经历丧女之痛后,她以邪术让孩子以为自己还没死,和平常人一样生活。
但一旦死者想起自己已死亡的事实,就会立即毙命,魂归天地。(注二)
受这个故事的启发,莫枕眠觉得自己可以如法炮制。
小沙弥仅仅是被挖去心脏而已,以她的幻术造诣,完全能构造一颗虚幻的心脏,维持他的生命。
她相信小沙弥总有一天能修炼到,不依靠她虚构的心脏也能存活的境界。
但这些……就不能透露给“人无心而活”的小沙弥了。
转眼看向手上悬浮的心脏,莫枕眠不禁面露嫌恶之色。
在现代学过生物的莫枕眠一眼就能看出,这颗心脏有些畸形,因为它不仅仅是心脏,还是由不语法师制造的一个“中转站”。
所有他通过屠杀夺取的生命、修为,全部汇聚在这颗心脏中,再通过“血管”有条不絮地传输到不语法师体内,避免他因为灵气和魔气的冲突而爆体而亡。
“呵……”眼底划过一丝冷意,莫枕眠毫不留情地用白雾碾碎了这颗心脏。
剎那间,来自不同修士的灵气或魔气猛然爆发,向四周横冲直撞,寺庙在风暴中化为灰烬。
莫枕眠立即撑开伞,散开一圈白雾化为屏障,稳稳地护住了小沙弥。
灵气肆虐中,万物在刺目的光芒里消融,唯独两道身影不动如山。
……
不远处,不语法师猛然感到一阵剧痛,好似神魂都在被生生撕扯,空无一物的胸膛内部传来一阵剧痛,令他动作停滞了一瞬。
喉咙里一股腥甜的气息涌上来,他毫无预兆地吐出了一大口血,面上隐隐显出死气。
而在他身后,那尊由无数肢体、肉块构成的邪佛不正常地扭曲着,几乎握不住那些斧钺。
随后不久,虚影骤然崩塌,就像是被一点点地抹去了曾经存在的痕迹。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红线也仿佛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翻滚着、纠缠着,像无数条濒死的红蛇,最终被无形的力量寸寸碾碎
“嗬、嗬……怎么会?”瞳孔骤然放大,不语法师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道,血丝不断从他口中溢出,浸湿了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袍。
他这一瞬间的停滞为边迟月所捕捉,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刀已距离他不过咫尺,毫不留情地割破了脆弱的咽喉。
寒光转瞬即逝,下一刻,鲜血飞溅。
不语法师下意识捂住血流如注的咽喉处,但仍有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溢出。俊逸儒雅的脸被腥红侵染,他神色难得划过几分茫然,遮盖住了眼底萦绕不散的杀戮之气。
身形摇晃几下,不语法师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面前就闪过数道刀光,几乎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边迟月的刀太快了,这世上鲜少有人有把握躲过。
然而不语法师已将佛门的“金刚不坏”修达至臻之境,他可以不必躲。
当然,他不可能做到完全以肉身抵挡住边迟月的刀,但他能把伤害降到最低。而攻击成功的剎那,也将会是边迟月戒备最松懈的一刻,他可以借此寻找脱身的机会……
他还可以活下去的。
他本要活下去的。
他脑海中还有许许多多疑问,当然,心中也还存留着得证大道的野心。
如果选择活下去,他还有漫长的寿命、无尽的机会去解答那些疑问,实现那些野心……
可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
刀光织成的网逼近,但不语法师只是怔愣低头,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忽然放声大笑,状似癫狂。
“哈哈哈哈——”这笑声中蕴含的,说不出是自嘲还是悲凉。
洗不干净了……
从他选择这条道路的剎那,从他的手染上无辜之人的血液起,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刀锋落下,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不语法师轰然倒下,扬起些许尘土。
感受到不语法师的求生欲望低糜,边迟月沉默片刻,俯视着刀下气息奄奄的不语法师,问道:“你后悔了吗?”
“……咳、咳咳。”不语法师默然不语,鲜血止不住地从他七窍中溢出。
就当边迟月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忽然扯起了一个再多血污也掩盖不住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我不后悔……”不语法师如此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
‘即使时间可以倒流,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也依旧会走上这条歧途。’
‘歧途歧途,终究也是一条路啊……世上圣人三千,虔诚慈悲一世,到头来又有几人飞升?天道之下,善意如此无用。’
‘曾有万人膜拜那个高坐佛台的圣子,却没人看出怎样庞大恐怖的野心在白袍下悄然滋生——正路也好,歧途也罢,我要走的或许从来都不是善道……’
‘自始至终,我渴望踏上的,仅仅是扶摇直上的通天之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