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原谅他,也没有权利替那些枉死者原谅他。”小沙弥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需要被铭记,希望后人能以此为戒。”
莫枕眠凝视那座碑良久,轻轻应了一声:“嗯,这些历史都是值得被记住的。”
天边金光逐渐消退,第七都所有牺牲者的墓碑——一共八十多万座全部完成。它们静默在莫枕眠建造的幻境中,与一段血腥惨痛的过去一同被埋葬。
幻境中虚拟的风吹过,只有竹林摇晃、竹叶婆娑之声。
离开幻境,莫枕眠才不再像个小大人一样板着一张稚嫩的脸,笑眯眯地与小沙弥告别。
“我们,还会再见吗?”迟疑一瞬,小沙弥面露忐忑之色,微微低垂着脑袋,时不时自以为隐秘地偷瞥莫枕眠一眼,“我忽然想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毕竟不过十六七岁,还未及弱冠之年,正是心思浮动的年纪,而在莫枕眠如神兵天降一般向他伸出手,甚至从容地终结了不语法师的性命之后,他心里难免有一些微妙的好感萌芽。
他明白自己身为出家之人,不应拘泥于男女情爱,而应舍弃“小爱”成全“大爱”……
但他还是没忍住,第一次没自称“贫僧”,第一次主动去问一个少女的姓名。
从小沙弥蹩脚的掩饰中看出了什么,莫枕眠面色有些微妙。
穿越前,易玦虽然对谈恋爱一直没什么兴趣,但毕竟还是个二十六岁的成熟女性,在社会、职场摸爬打滚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可是说起来,莫枕眠在小沙弥面前可一直是十一二岁的女孩,这……
不不不,这可是在古代,女子十四岁及笄后便可以嫁人了,不能以现代的标准衡量……
易玦艰难地把越跑越远的思绪拉回来。
在她思考的期间,小沙弥的脸越涨越红,头也垂得越来越低,一个劲儿地盯着脚尖,好像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多年的罕见经文。
斟酌片刻,莫枕眠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的事迹在人间还算流传,小师傅你不是要去人间游历吗?在茶馆喝几盏茶,听几次说书,你大概就知道我的名字和来历了。”
“先告诉你,我的名声可不太好……如果多年后重逢,你不嫌弃,那我就亲自把名字告诉你。”
但联系到小沙弥修炼的动机,为了尽快让第七都的亡魂解脱,他势必拼了命变强,而且速度越快越好。
随着境界上升、心境变化,也随着年龄增长,多年后的他,真的还会留恋于年少时的剎那心动吗?
——莫枕眠不能断言绝对没有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太少了。
听懂了其中的婉拒之意,小沙弥难免有些失落,握成拳的手不知不觉中逐渐松开,但他很快释怀:“好。”
想了想,小沙弥又认真地补充道:“不管外界是怎么评价你的,我相信你一定是好人!如果没有你,不语法师兴许会活下来,接着再次犯下滔天大罪,谢谢你……”
他忽然想起一旁沉默不语的边迟月,立刻改口,“谢谢你们,阻止了他。”
“……”一向伶牙俐齿的莫枕眠一时间有些失语。
竟然夸红伞雾妖和魔界至尊“一定是好人”……他大概是头一个。
所谓的“十世善人转世”,实际上不过是不语法师当初试探小沙弥的托词,而后被莫枕眠借来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希望能给他自信和活下去的勇气。
但现在,莫枕眠凝视着他澄澈的双眸,居然有些相信这个莫须有的说法。
“嗯,谢谢,”长长的眼睫颤了颤,莫枕眠忽然轻笑一声,“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她轻盈几步来到边迟月身边,向小沙弥摆手。
至于边迟月,虽然其实已经同步了莫枕眠的记忆和情感,但表面上他和小沙弥仅仅只有一面之缘,所以只是对小沙弥淡淡地颔首,就携着莫枕眠一同转身离开了。
与城门口的度鸦等属下会和,他们继续向着魔界深处前进。
前方,又是一座陌生的城池,第六都。
这里是魔界最大的商会聚集地,几乎大半物资聚集运输的枢纽,一半的金钱都经由这里流通。
这里富豪云集,纸醉金迷,繁华无限,所以又被称为“通天城”。
——意为,财可通天。
……
千里之外的邀月城,星浔和本体易玦已经拿到了简九根据记忆整理的情报,两人正凑在一起仔细翻阅。
烛光照亮纸上秀美的小楷字迹。
“度鸦猜测的没有错,”易玦缓缓道,“蛰霜真的是叛徒。”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背叛边迟月呢?”星浔不解道。
表面上,这是两个人在对话;实际上,易玦只是在自言自语,以这种形式梳理思路。
易玦喃喃道:“边迟月对蛰霜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在被他赏识之前,蛰霜只是一颗家族用来联姻、攀附权贵的棋子,她最大的价值只有她无人能及的美貌和尚未流逝的青春。她身怀天纵之资,却被贪婪短视的家族所拘束禁锢,只能在深深庭院中短暂绽放……
“当然,如果没有边迟月,她大概也能积蓄力量,在某一天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但边迟月的出现无疑加速了这个过程。”
沉吟片刻,易玦又通过星浔之口自我反驳:“不对,这仅仅是从感性角度考虑,但也许有更深层的理由导致她的背叛。”
“有什么东西,是她在背叛后能得到的?”
从利益出发,边迟月给了她无上的权力、无尽的金钱,让她能充分利用天赋,飞速地成长至羽翼丰满,让她能有尊严地站在那个腐朽的家族所不敢想象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