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认为,莫枕眠会袖手旁观的,不论最终是哪一个人活了下来,哪一方取得了胜利,她都可以接受。
……她会吗?
莫枕眠扪心而问,如果现在,边迟月不是另一个她、易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她应该也会像原主一样做出明哲保身的选择。
可惜,这世上没有这个“如果”。
没有人知道,莫枕眠与边迟月根本就是祸福相依的共同体,他的伤关联着她的痛觉,他的生死牵动着她的心脏。
莫枕眠永远难以做到抛下边迟月。
如果到了生死关头,她也许会下意识让出活下去的希望,选择先一步回归本体。她相信,边迟月也是这么想的,所有易玦都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
在边迟月将视线投向巨斧的瞬间,过于强烈的情绪通过灵魂上的链接涌向莫枕眠,让她恍然之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此刻正在对敌的人是她。
心率极速上升,呼吸逐渐平稳,莫枕眠身体一僵,不禁握紧了红伞,眼眸中闪过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险些克制不住攻击的本能。
“……冷静,那不是现在我应该做的。”莫枕眠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她暂时切断了与边迟月那边的联系,平复了一下心情,让自己回归冷静。
刚才她趁着两人在雾中相互试探、僵持的功夫,潜入了不语法师背后的寺庙。
这里原本应该是都主的府邸,但被改造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显然这里已经被不语法师掌控了不短的时间。
庭中遮天蔽日的菩提树投下婆娑树影,无声地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兴衰,从车水马龙到死寂无声。
树荫下堆积着无数尸体,倚迭如山,似乎将这棵古树苍劲的枝干都染上了不详的血色,空气中浮动着腥臭的气息。
莫枕眠注意到,每次不语法师或他凝聚的邪佛受伤,都会有那么几具连接着红色丝线的尸骨破碎,代替他们承受伤害。然后那些失去了寄体的红线,会像蛇捕猎一样扭动着,寻找下一具尸体。
她用匕首试过割断一小截红线,但不管被如何粉碎、甚至用火烧成灰烬,那些碎屑依旧能很快地“再生”,重新变完整。
幸好,将精力全身心投入战斗之中的不语法师,显然没有功夫去注意这些红线——毕竟它们太多了,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所以它们大多不怎么移动,最多只是遵循本能地轻微蠕动,没有思想,也不被操纵,给莫枕眠省了不少麻烦。
要正面杀死不语法师,那恐怕得杀死他上万次,生生耗尽他的尸体储备——那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除了他有上万条命之外,不语法师本身无疑就是一个恐怖的对手。在献祭了整个城市的人之后,不语法师的修为已经触顶,无限接近于飞升。
如今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助他突破瓶颈,有所顿悟。而他选择了边迟月作为这t个契机,在经历了如此的生死之战后,只要他能活下来,他有很大的把握飞升上界。
边迟月也是半步飞升,而且没有用歪门邪道堆砌修为,多了时间的沉淀,他有一定把握杀死不语法师一次、两次、三次……
但他不可能杀死他上万次。
因为随着时间流逝,边迟月会疲惫,会越来越虚弱,那庞大精深到不可思议的魔气终会耗尽,可不语法师却不会。
谁能杀死一个,几乎可以不受伤害影响、能复活上万次的敌人?
所以莫枕眠早已与边迟月达成共识:边迟月暂且应战,而她去寻找其他能一举击败不语法师的方法,避免没完没了的苦战。
那么,不语法师这种吸收生命的邪法究竟从何而来?是如何运作的?
——这就是莫枕眠研究的方向。
在庭院中转了一圈,没有更多收获,莫枕眠将目光投向菩提树之后的正堂。
和普通寺庙一样,那里供奉着一尊佛像,莫枕眠只看了一眼,眼底就浮现出动容的神色。
这尊佛像好正常!居然完全没有被不语法师添加一些不该有的元素,不带丝毫诡异危险的气质!
看多了不语法师背后奇奇怪怪的邪佛,她都快忘记正统、正常的佛像是什么样子的了。
矗立在莲花宝座上,它面上笑容和悦慈祥,姿态平易近人而肃穆庄严。它左手垂下,指向大地,意为“与愿印”,即保佑天下苍生;它右手抬起,指向天空,意为“施无畏印”,即除去世间痛苦。
莲花座下簇拥着红烛,水果、糖糕等祭品之间放置着三足香炉,炉中的香居然还没燃尽,袅袅烟雾缭绕。
庙中……还有人。
莫枕眠的目光停在了佛像两侧垂下的经幡上,面露探究之色。
经幡后,一双眼睛冷不丁地和莫枕眠对视了。
龙骨刀(10)
在莫枕眠与那只眼睛对视的剎那,眼睛的主人短促而慌乱地吸了一口气,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一瞬,然后自以为隐秘地缩回佛像后。
但以莫枕眠的修为,只要她有心关注,她连方圆十里内的风吹草动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此刻,她就能清晰地听见,佛像后那人正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光看那人的反应,像极了劫后幸存的普通人,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戒备。
可是,如果那仅仅是个普通人,莫枕眠就不会那么迟才发现他的存在……早在她踏入寺庙之前,神识就应该有所反馈,她就应该有所察觉。
怀着种种疑点,莫枕眠目光中透出探究之色。
“出来吧,我无意伤害你。”莫枕眠放缓语气,尽量温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