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修至一无所有,方是拂尽了尘埃,可飞升上界。
修这种道的人,往往有着比任何人更坚定的道心,在同阶中战斗甚至能比剑修更强悍。
只可惜,既然“佚名”所修之道要求决心割舍一切,做人间一过客,那她恐怕不会想惹上这次因果。
所以边迟月犹豫片刻,最终没有邀请她一起去看看不语法师整出的幺蛾子,道谢后就与她别过了。
走出几尺距离,边迟月忽然捕捉到一声极轻的“多谢道友谅解”。莫枕眠回过头,只看见一道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
第七都城主府前,原有一片空地。
而现在,这片空地上筑起了供佛修讲道的说法台,白玉石修筑的台下挖了一条环形的沟渠,渠中种着莲花。
这些莲花泛着异常的血红色,都还没开放,只有花骨朵在微风中摇曳着身姿,饱满而丰腴,艳丽中无端透出一丝妖异邪气。
凝视一会儿,莫枕眠神情古怪地开口:“你们觉不觉得……”
“那些花摇头摆尾的姿态,像是蛇在追寻猎物的样子?”
话音刚落,所有莲花像受到了某种示意,猛地朝向他们,好似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红色的花瓣一瓣一瓣向外开放,很快便呈现盛开的姿态。
露出的莲蓬中,血红的莲子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像一只只眨动的眼睛。
在与那些“眼睛”对视的剎那,众人耳畔骤然响起层层迭迭的梵音佛乐,仿佛有千万人在齐声念诵、吟唱,摄取着所有人的心神。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注)
这些声音充斥着耳畔,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像活物般通过耳道一股脑地挤进脑海,令人头痛欲裂。
边迟月被刺激得显露出了魔物的特征,一片片漆黑的鳞片从脸颊边生出,圆形的瞳孔不知不觉间拉长,竖瞳中倾泻出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抽刀的动作快得难以捕捉,缠绕着烈火的刀刃带着万钧之势横扫过那些血红的莲花。
梵音戛然而止。
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要划破耳膜。
血莲被拦腰斩断,断面处浸出点点鲜血,顺着深绿的莲梗向下流淌,滴入渠中,很快就将渠水渲染成一片血色。
“魔君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城主府大门被推开一条缝,熟悉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语气温润儒雅,带着笑意。
“莫非,殿下不爱听我这梵音么?可城中那些百姓却是爱听得很,都不忍离去呢。”
从门后走来的僧人,依旧一身洁白无垢的白袍,手指执一串佛珠,不紧不慢地拨动着。
只是——
边迟月等人瞳孔骤缩,面露惊异之色。
不语法师背后,牵着密密麻t麻的血红丝线,丝线的另一头,连接着数不尽的干瘪的尸体。
龙骨刀(8)
察觉到了众人看向他背后的惊骇目光,不语法师的笑容逐渐带上恍惚和茫然,他似乎是真的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一副震惊的模样。
“各位施主,你们在看什么?”
好像沉浸在梦境一般,他趔趔趄趄地向前几步,眼中透出不解的神色。
他背后的那些红线随着他的动作颤动起来,如同活物般律动,让边迟月想起收缩的经脉、血管。
庭院中心一株巨大的菩提树投下阴影,将这些妖异的“血管”笼罩在荫庇之中,画面诡谲,但也有种说不出的神圣与肃穆。
被红线紧紧缠住的枯瘦尸体张开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起不语法师的疑问,由于声带已经腐坏,声音断断续续的:“……各位、施主,你们在……看什么?”
“各位、施主……”
“你们……在看……”
一阵阵阴风吹来,树影婆娑,血腥味随之向四周弥漫。
树上的经幡飘动,上面有不同的笔迹,记着相同美好的祈愿……如今它们被飞溅的血液染上了古怪的黑红色。
沉默半晌,边迟月把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颤抖着松开,只觉得眼前有一大片血色蔓延开,把眼前的一切景物模糊、扭曲,变成令人感到陌生、恶心的样子。
易玦穿越到这个残酷的修仙世界那么多年,她做好了杀人的准备,甚至已经亲手解决过敌人……
但她没见过,也没有心理准备目睹——这么多无辜枉死的人。
他们都大大地睁着眼睛,失去光泽的皮肉无力地黏贴在骨头上,他们的神情中有说不清的痛苦、惊惧、绝望,极端的恐惧之下,掩藏着极度空洞的茫然,他们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成为了谁的野心的祭品。
第一次与人厮杀之后,易玦拼命维持着表面上的波澜不惊,她强迫自己去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原住民一样习惯那些因为牺牲他人生命而光辉的荣耀……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些噩梦,那些恐惧,那些自我怀疑与否定。
此刻,她看着不语法师杀戮之后的平淡笑容,看着他从容地站在这座因他而寂静的城……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
好像她之前对力量小心翼翼的克制、对杀戮不曾动摇的厌恶都变成了一个笑话,被不语法师毫不留情地嘲讽、践踏了。
凭什么?
面对那么多活生生的生命的流逝,他凭什么还是那么镇静,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那些死去的人理应用事故砌成他向上的台阶?
相同的怒火映在边迟月和莫枕眠的眼眸里。
边迟月想狠狠质问他,问问他所谓的‘渡厄’,所求的公正,难道就是他背后累累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