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与堂兄们说家常还好,但兄弟们在一起,总不能尽说家常理短,说着说着总要回到正事上。
民间舆情、政令律法、官吏好坏、学术风向、各地消息,国家大事本是读书人喜欢聊的话题,对他们来说,却又不只是话题,更是切身责任,聊着就不得不郑重对待。
尤其是如今,他几乎称得上一句“口含天宪”,“指点江山”是真能指点江山,每每说出的话就不能不谨慎三思。
哪怕是哲学文艺,也不是单纯的哲学文艺,是政治导向,直到今天才让他又找到点喝得半醉,乱点江山的轻松心情。
他酒量还是原来的样子,两三碗有点晕乎,不过黄家也并不劝酒,主打一个自然自在。
虽说还是得注意避开一些话题,但形而上哲学的东西,却是让他随便散一通,把黄承彦忽悠得一愣一愣,也很快乐了。
所以,一个人还是得有偶尔说说胡话的权利。
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胡话就得自己冒出来。
“太尉真是……气度风流!”蒯祺推推身边的司马懿,指了指前方骑着驴子的荀柔。
夕阳笼罩山岭,群鸟簌簌归来。
年轻的太尉横骑着驴子,衣裳不似先前整齐,黄色的单纱外衫系扣松了,衣袂飘飘,髻也有些松散,左面一缕头自冠脱出,垂落颊边,轻轻摇荡,果然风流蕴藉。
蒯祺没等到司马懿的附和,却也没多想他喝得也是半醉了,“我真羡慕仲达,能随侍太尉身边。”
司马懿心情正烦,却非常忍耐,没开口。
“太尉这般气韵,若能学得二三,就够让天下的女娘倾心。”
“子仲兄醉了。”司马懿不知道他还会冒出什么,出声提醒。
“是醉了,但也是实话,”蒯祺嘿嘿笑,“太尉要是多往襄阳街市上走走,刘使君在这里多少年都算白干。”
司马懿心里忍不住先刻薄了一句刘荆州本来就是白干。
他年纪不大,少时也曾听过这位使君名声、事迹,也将他当厉害人物,当年匹马镇荆州,何等气魄风采,令人向往。
结果
不过是本地士族抬起来的样子,不过是一点和稀泥的本事,屁权都没有,披的一层皮吓人,终究还是荆州当地人说了算。
他也回过味来,刘表当年为什么一个人都不带,要真带了人,说不定走不到地方,半道上就给埋了。
像荀太尉那样才是真厉害,朝廷上下没有他动不了的人,公卿们被他随意拿捏,要圆要扁,皆随其意,这才是执掌政局的气魄刘景升,坐谈客尔。
想到此处,他不免又想起自己的独立计划。
东南西北,他得早早选定一个方向。
也许感到后方的目光,前面的太尉回眸望来,自在优雅,若非两旁健壮的士卒,真是一派名士高人的风范。
司马懿再次颈后一僵,却听到旁边清晰一声抽气什么毛病!
他偏头避过前方的视线,“此话可不能胡说,还望蒯兄慎言。”
蒯良眨眨眼,慢半拍反应过来,“仲达所说,可是太尉誓言?”
司马懿喷了半脸酒气,都想和他翻脸,“正是。”
蒯氏两位高贤他见过,和身旁这位简直不像一家教养出来的。
“太尉真是忠贞之士……一心奉国……”
他居然感动地落泪,以袖揩面了!
司马懿见荀太尉已经转过头去不再关注这边,当即向旁跨出一步还差点碰到路旁树枝,然而坚决不再理会这人了。
一行人擦着最后一丝天光,回到城外营寨,各自处置回顾完当日事务,便洗漱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