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动作,将棉线绕缠回去,档案袋抱进怀裡:“晚点我再给你。”
得到律师的回应后,茉莉这才抬起眼,对身旁的人说:“如果没什麽事的话,我先回去瞭。”
说完,她垂下眼,轻轻擦瞭过去,表情神态自然,仿佛和他毫无交集。
“茉莉。”戴远知突然失控喊道。
茉莉那颗摇摇欲坠的心,缓缓地沉落下去。
她转过头。
戴远知稍稍的一愣,而后恢複常色注视著她,平静说:“明天会来很多人,不用搭理任何人。”
“好。”茉莉轻轻地应瞭一声。然后离开。
两人的关系变得这样生疏,是黄占磬没有想到的,这不得不使他联想到前两天,戴远知问小李前一天晚上送黄姑娘回傢的过程中,她有没有说什麽话。小李一阵的紧张,回答的结结巴巴,先是说有,又说没有,戴远知没有什麽耐心,却也没有追问,隻说开车吧。
那晚黄占磬没有一同随戴远知过来,自然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如今看来确实微妙。黄占磬没有多问,而是把葬礼上将要准备的事宜与戴远知一一彙报和交代瞭,随后便去忙瞭。
吃过午饭不久,雪停瞭。
前来吊唁的客人挤满瞭前厅。
这晚要守灵。妈妈和奶奶去世的时候,茉莉还小,但仍旧记得那两个守灵的夜晚,哀乐唱瞭一宿,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灵车便来接他们去瞭火葬场。
茉莉曾在书上看到过:“要让一个孩子发自灵魂深处地感受到死亡这件事,得让他亲自经历至亲之人的死亡,直视葬礼的每一个细节。”
她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想,这太残忍瞭。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这有多残忍。
就像后来,无论过瞭多久,她参加每一场葬礼,都会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七八岁的时候,十几岁的时候,那两场葬礼。
就如同此刻。
这几天她已经掉瞭太多眼泪,这会儿眼睛干涩,红肿,像是一盏风干的残烛。她的头轻轻靠在棺木旁,昏昏沉沉地想著,这是最后一次陪老太太瞭,过瞭今晚,就永生难再见瞭。就让她好好陪著她吧。
周围的人声,哀乐的奏鸣声,都成瞭背景音,从一隻耳朵漫过另一隻耳朵,随后便飘进瞭空气中。茉莉仿佛置身事外,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就在快要睡著的时候,身旁坐下一个人。
她睁开眼睛去瞧,发现竟是林扶摇。
林扶摇穿著一件黑色棉服,胸口别著一朵白花,这样一个人,走到哪裡都能引来关注,可她却似乎隻想坐在这个角落裡,不欲和其他人攀谈交流。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空气沉闷肃穆。
茉莉继续靠瞭回去。这几天晚上她都没有怎麽睡好过,尤其是昨晚,到瞭后半夜老感觉心神不宁似的,仔细想来,或许是一种预兆。
身旁没有任何的动静,就在她以为林扶摇可能离开瞭,闭上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却听到瞭林扶摇低声说道:“许傢在南京的旧址,你想去看看吗?”
茉莉一楞。
幼时曾听祖母提及过,那深门大院是如何的辉煌和精致,但那都早已物是人非瞭,回去没有任何的意义,解放以后,许颜秋一直留在北方,一次都没有回到过南方。
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她心底的暗伤无法被抹平,傢乡也隻能成为遥远无法抵达的梦。
茉莉一次都没有去过江南,她虽在平城出生,从小就生长在这裡,冥冥之中,江南这两个字总能牵扯出她心底的“乡望”。
是斩不断的缘分。
过瞭好几秒,茉莉才缓缓抬起头来,她是想去的,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很想代奶奶再回一趟许傢看看,她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去到那裡,隻是不知道竟是眼前这样的情形。
她不清楚林扶摇出于什麽目的这样说。
看出她的疑惑,林扶摇问:“你相信我吗?”
茉莉没有犹豫地点瞭点头:“相信。”
“葬礼结束之后,就跟我下江南吧。”
“要去几天?”
“你想去几天?”
“我不知道能不能请出假来。”茉莉实话实说。
林扶摇笑道:“这还不简单。”
茉莉没反应过来,林扶摇说道:“你就说要做我的专访。”
过瞭好半秒,茉莉宕机的大脑才开始运作,她直直地盯著林扶摇,不可置信地轻轻问道:“您说什麽?”
林扶摇笑著看著她:“你说呢?”
茉莉想不到事情的进展竟如此顺利,按捺著不可名状的欣喜,对林扶摇点瞭点头:“我会好好准备的。”
一双圆亮的眼睛星星点点的,完全藏不住心思的纯净透明,林扶摇忍不住伸手摸瞭摸她的头,低声似感慨般道:“怪不得戴老板这麽喜欢你呢,说实话,我都想把你抢走瞭。”
自然是说笑的,茉莉没放在心上,她仍是有些诚惶诚恐,小心翼翼,陡然之间觉得自己仿佛幸运星附体,连带著那些感情上不顺的失落心情也被稍稍的弥补瞭。
遵照宋凤霖临终前的遗愿,葬礼从简。当天下午登出讣告后,引起轰动一片。第二天的追悼会上来瞭很多很多人,社会各界,人员混杂。
茉莉身份保密,不宜高调示衆。之前的几次都有老太太打掩护,而现在老太太都走瞭,再没有瞭保护她的人,她隻能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独自呆著。茉莉站得腿都酸瞭,不经意间抬起头来,无需刻意地捕捉,目光一掠之下便能轻而易举地扫到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