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跟了他,你才算是享了福了呢。”低头嗅了嗅咪子身上猫浴液的淡香,我偷偷挑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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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1979—十岁
裴建军曾经问过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爱上他了。
我说我懒得理他,然后在心里偷偷回忆了好一会儿。
我是在他为了我退学回来当吉他手的那年,刹那意识到自己对他和对任何人不一样的。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那就是他所谓的“天地间最纯粹的真爱”,但他借着哀怨伤口疼需要安慰,堵住了我的嘴时,我没有反抗。
我想,大概是在那之前的很早一段时间,我就已经对他用和好弟兄不同的眼光看待了。
最早,似乎是十岁那年。
十岁,四年级,带着懵懂和轻微的罪恶感回应同班女生偷偷飘来的眼光时,第一个跳出来对我横加阻拦的,是他裴嚼子。
“昨儿你们班有一人问我你住哪儿来着。”啃着从家里带来的老玉米,他斜着那双小眼睛看我。
“啊?”我忽然间有点儿心慌。
“一女生,问我你住哪儿。”他撇嘴,边嚼着边唠叨,“我没告诉她。”
“哦。”忽然间又放心了似的,我继续低头慢慢扫地。
“我说,川川。”似乎对我的回答不满,他追过来,站在我前头,随着我扫拢灰尘的方向倒退着走,“你可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你说什么呢。”皱着眉问他,我不知怎的觉得他那严肃的表情足够可笑。
“那什么,老师可说了,不能学坏……”他明显紧张了,却还要装出一副谆谆教导的鬼样子,那张从来没白过的脸上现出的淡淡一层红,简直冲淡了言语里隐约的不爽和担忧。
“你说谁呢,谁学坏了。”忍着笑,我用笤帚指着他,还有他手里的老玉米,“躲开,别挡着我扫地。”
“我这是关心你懂嘛?”有点儿急眼了,晃荡着坐在班里最后一排的那个跟年龄不怎么相称的个头儿,瘦皮猴一样的家伙比比划划,“亏你还是班干部呢,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作风问题。”
“什么?!”这回他确实把我惹得有点儿急了,原本可以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却偏偏教他说出来那些在当时人眼里几乎可以受处分都不为过的词句,我在恼羞成怒中扬起笤帚,冲着他就打了过去。
失败了。
我没打着他,这个体育成绩一贯好,身体反应一贯快的家伙,只是一侧身,一歪头,就躲过了我的攻击,然后,他一把就攥住了笤帚把儿,继而突然朝我凑了过来,凑到跟我快要连鼻尖都碰到一起,带着坏到姥姥家的表情冲我一乐,小声儿说了句:“你跟别人好,还不如跟我呢~~”
我要是没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就让雷劈死。
难以言表,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想笑他傻,笑他满嘴跑火车,又对那句话从心眼儿里,最角落的一个地方隐约快乐起来,两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就成了说不上酸,说不上甜,还透着一些犹如未完成作业被点名批评时的羞耻的,极为复杂的感觉。
但总之,不管感觉如何,我又一次动手打人了。
这回,他没躲开,他让我都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抽回了笤帚,跟着在他脑袋上斜着削了一下儿。
这混球哎呦了一嗓子,而后立刻抱头鼠窜。
“救命啊~!同志们救命啊~~!二班宣委周小川要宰我~!”
我连追都没追他,我只是看着他没攥住的老玉米掉在我刚扫到一起的灰尘上,滚了几下儿之后停在桌子腿旁边。
再抬头看,那跑出教室去的混球只留了个刹那的背影在我视线范围内。
瘦高的,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红领巾的三角部分歪着挂在领子一边,满头乱糟糟自来卷像顶这个鸟窝一般的背影,那十一岁的背影,就那么转瞬消失掉了。
跟着,便是转瞬又重新出现。
他在我竟然觉得有几分落寞的同时,从教室门外探出头来,眨么着那双小眼睛,贼兮兮的问我“你怎么没追我啊?哎,你追我一下儿,假装追我一下儿,要不我刚才白跑了。”
“等会儿啊。”鬼知道我是怎么忍住了没笑出声来的,总之我就那么俯□去,抓起那多半个老玉米,一甩手就照着他那张脸砍了过去。
也许,我本身就没打算正中靶心的,于是,他只是稍稍一躲,就躲开了。跟着,那抱怨着我浪费粮食,还摇头晃脑唠叨着粒粒皆辛苦的,可能根本就没有打算过要逃的裴建军,在把那截老玉米捡起来扔进簸箕之后,再次回到我跟前。
“得了啊,不闹了啊,你赶紧做值日,做完了回家。”
“着急你先走,不用等我。”红着脸,我继续装作冷静的扫地。
“那哪儿成啊~~”他开始来劲,“我得保证你安全到家啊~~”
“十来分钟的道儿,能有什么不安全的。”我鄙视他,他却更得寸进尺起来。
“天儿可快黑了,天一黑,拍花子的可就都出来了……”用阴森森的口气说着,他冲我挤眉弄眼又是威胁又是恐吓,“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让人拐走往山沟里头一卖……”
什么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算是在那一刻明白了。
他始终没正行,始终给我添乱,始终刺激着我揍他才满足,就好像我越是当着别人对他态度恶劣,他越是有一种格外受到尊宠的骄傲。
我决定不让他骄傲,骄傲使人落后。
“我看你就像拍花子的。”低声念了一句,我在最后斜了他一眼后,退了两步,重新扫了扫刚才因为打闹,落下了笤帚苗儿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