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不和我同班,却总是要在放学后不管等到何时也必须跟我一块儿踏上那短短十来分钟回家路的家伙,终于因为我的低调处理也低调下去了。
他唠唠叨叨,说他这么正经的人,这么一看就是人民警察苗子的人,哪儿可能是拍花子的,而后扔给我一句看似随意却格外认真的“我挨校门口等你啊~~”,便溜溜达达,真的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那脑后还挂着笤帚苗,却浑然不觉招摇过市的蠢样子,垂下眼皮,再也没忍住嘴角的笑。
那小小的,无聊的,十岁的风波,就那么过去了,想起来都觉得奇怪,最初明明是说有女生注意我,跟他打听我的话题,怎么就最后拐到了拍花子的上头。
可能,小时候,我们都这么稀里糊涂度日,浪费着时间,浪费着最无忧无虑最金灿灿的那部分光阴,从来不曾仔细思考过关于如何度过每一个明天。
一九七九年,这个刚刚二度解放了三年的国家,也蹒跚迈着步子一点点走进八十年代,如果说日后我们在整个二十世纪最后十年的奋斗与辉煌,都是一场美梦,那在此之前的十年,就是入梦之前的浅眠。
我们即将在这十年里一点点找到做梦的方向,从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到真的胆大包天做出惊世骇俗的决定,整个八十年代,都让我不得不去牢牢记着,深深回忆着。
就算那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坏,一如既往的混,我却总是会在回忆时觉得,他在那段年月里,坏得那么纯真,混得那么可爱。
“这一转眼,我儿子都上高中了,川川,你说快不快,我都当爹十五年了哎~~”某一日,抱着猫靠在床头抽烟的裴建军这么感慨。
我没配合他。
“十四年半,你别把慕慕往大了说。”
“他巴不得我说他二十五了呢,小孩儿没有不盼着赶紧长大的知道吗,孩儿他娘。”根本没有被我的不配合消磨意志,又或者我的“不配合”才是激发他兴致的最佳配合,这个当了十四年半老爸的家伙搂着二咪子晃悠,“咪子!咪大爷,您都十五了哎,说起来您比我儿子还大呢哎~~可您怎么还是老光棍儿一条咧——”
“别晃悠了!刚吃完饭就折腾,待会儿非吐了不可!”赶紧把开始喵喵叫着表达抗议的老猫解救下来,我给了那家伙一巴掌,“咪子这叫淡定,懂吗?去去去,滚厨房做饭去,我饿了。”
明明就挨了一下儿之后正在兴高采烈,满脸打是亲骂是爱的欢快的裴嚼子先生,点着头,重复着是是是,开始往厨房走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瘦高个儿,晃里晃荡的,顶着一百年不变的卷毛鸟窝头的背影,感觉除去时间岁月流转的沉淀,我们之间,还和三四年级时候一样,从来没有变过一星半点。
作者有话要说:
年轻时你让花瓣挂上泪滴,年老时你让花瓣埋进土里。
别放弃,你的幽香我始终铭记。——《peony》周小川lo时期大碟主打曲
4
4、
1981——还在身旁
八一年,是我小学毕业的前一年。
整个小学时代,我没有和任何女生近距离说过话,首先是我觉得不应该,其次是,我总能感觉到背后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盯着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嚼子有一双我总用来开玩笑的绿豆眼。其实我这么说确实过分了点儿,因为他眼睛绝没有小到那种地步,只是和我相比,确实显得“聚光”了些。不过,他眼睛小得不难看,准确来讲可以说挺好看挺精神,没有双眼皮,没有高眼压,没有眼袋,没有鱼尾纹。
他是个怪物。
四十二岁的关口上,仍旧看不见鱼尾纹的怪物。
而往回倒退三十年,十二岁的裴建军,更是一双眼滴溜乱转,透着灵气儿跟坏心眼儿。
可是,他本性不坏,或者说其实他是个单纯的,善良的,装傻充愣的聪明孩子。
八一年,雪还没化的时节里,那个叫做四人帮的组织被彻底灭掉了,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写,机关单位如饥似渴的学,我爸这次没有喝醉,他只是轻声叹着说,判轻了,可怜全中国多少条人命搭进去啊……而后,便扭回头来问我,你妈呢?
“买菜去了。”我说,“您有事儿?”
“哦,没事儿,你写你作业。”我爸放下报纸,冲我微微笑了笑。
我觉得他笑得格外疲惫。
平头百姓,卷进政治风波,成了牺牲品,奈何可奈何啊?好在这个家还在,我爸妈还在。
他们像那个年代所有朴实的人一样朴实,他们本本分分做人,辛辛苦苦养孩子,就算那是传统观念作祟才让他们费尽心血把所有寄托在我们兄妹三个身上,我仍旧觉得那是莫大的无私。
现在的年轻父母,做不到那个程度。
这是真的。
拥有的越多,就越牺牲不起,在三十年前那个人均一月工资满打满算十来块钱的时代里,那个一间屋子半间炕的条件下,我爸妈,养大了三个孩子。
我又有什么道理在自己有钱了之后不尽孝?
然而我是真的欠他们的,长期不在家住,演出,排练,做节目,两个妹妹拿我开玩笑,说从电视里瞅见大哥,比瞅见活得容易多了。我只是无力的笑笑,却真的更加无力反驳。
我尽我所能陪我爸妈了,我尽我所能让他们生活得更好一点儿了,这一点我问心无愧,可每每说起来,都像是在摆借口一样。
嚼子知道我的想法,他安慰我,说我已经是个足料儿的大孝子了,我看着他那认真说话时仍旧显得不怎么正经的表情,忽然觉得心里莫名的轻松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