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那?次看尚晓雨练剑学到的招数。或者说受到启发融汇贯通更为准确。尚家剑法?以剑斩花不是用剑去追花,而是以内力化风,裹运花瓣。观剑时的卢瑛尚没?有足够强的内力,而此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自是能?领会。虽然?没?有归流一老远一弹爆头的精准,也没?有尽全力化叶为刀招招要人命的狠辣,用来?震震场子还是相?当好用。
亲卫们低声惊呼,慌忙举盾护住身体。只听噹噹声如一时急雨砸在盾上,转眼又群响毕绝。他?们小心翼翼地缓缓拉下盾牌,惊骇地瞩目于地上脑浆迸裂的尸体和那?位踩叶踏血头戴箬笠杀气腾腾的钦犯。
“还有谁要挡路?!一起上吧。”
一起上……姜进没?有上。在刀光剑影木棍钝响中,他?发现除了他?还有很多人也没?有上,他?身边资历最老武艺最高的两位小队长也没?有上,这让他?更不能?上了。
从什么时候起,亲卫开始各自选边站了?有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动。有人被卢瑛武力和气势所震,上前一步又退后两步。真正冲上去要打要杀的人不多。
他?不知?道。他?的前任不久前因病提前告老还乡,这个官位他?还没?坐稳。本以为意料之外的升职是他?仕途上的一个高峰,见?今日之情形,也许一步走?错,不是登上了高峰,而是要摔进无底深涧。他?在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忽然?走?神思考起被升官惊喜忽视的问题。
为什么人家提前告老还乡……
姜进茫然?盯着阶下卢瑛厮杀围斗她的官兵,以钝制利,杀得鲜血飞溅,又以盾推开血雾,硬是趟出条血路。而在他?师姐身后的三殿下沐浴晨光,在杀戮和血腥中竟处之泰然?,背手挺立,毫无惊慌恐惧的神色。眼前一切让他?恍惚。她还是那?个书画一绝素来?柔弱仁懦的三公主吗?如果只相?信眼睛,把成见?和旧识抛到一边,这位储君殿下的风姿与病榻上日益衰弱喜怒无常的国君比起来?,确实截然?不同……
啊!
他?惊出一身冷汗,恐惧自己不由自主生出的动摇。在三殿下面前,动摇的必不止是他?吧。宫外东西两营可是鸦雀无声地放她们进来?了,连曾刺杀三殿下的钦犯都变成了她的刀她的盾。三殿下的势力已?经浸到哪了呢?
怕不已?是铺天盖地。
手心握柄全是冷汗,姜进不自知?,只觉口不能?开,腿不能?动。他?是职责所在,但他?也是个人,会在生死场上动念。刀在断,盾在叫,血在地上蜿蜒,卢瑛一步又一步向前。他?自忖不是卢瑛对手,何况她身后,还有几乎没?怎么动手的师姐。
可是,就算他?是被仓促提拔来?背这个乱锅,身为骁羽卫队长,一令不发,刀剑不出鞘,岂不令人耻笑?!
做人太难,既要纠结生前事,又要顾虑身后名。
姜进在心里苦笑,终于回过神,专注于眼前敌人。卢瑛刚把两名重甲掀翻,又用盾震开。武艺精湛的骁羽卫围攻她到现在,无一人能?真正近身。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姜进长叹感慨,动摇的心不仅因为三殿下。他?自视武功不凡,能?比肩师门里功夫练得最好的师姐屈婉,所以被提拔时丝毫不觉得自己不配做这个亲卫队长。而这个轻装简袍只戴箬笠执木棍的女子,气势磅礴,勇猛无惧,武艺卓绝,哪一点?不压过他??
自己不过是个平庸的人……是否在这君权剧变的节点?还有选择的机会?
“呼……”
卢瑛微有气喘,但不剧烈。挡路的人或生或死地倒在地上,都起不来?,一时再?无人上前。血被土上石子路分?为数条细流又汇成一道,迎接在陈洛清靴前。
陈洛清看着刚开辟出的血路,看着屈婉全神贯注,看着卢瑛满身血污,终于迈步,不躲不避地踩在血渍上,缓缓走?去。靴为笔,血为墨,她在她父亲的御前画出决绝的画卷。为了提今天这一笔,她都算不清自己做了多少铺垫。赌桌她敢上,但绝不盲目下注。今日骁羽卫的表现,她预料之中。只是有些心事,她再?不能?为人道也。无论是外人还是内人。
屈婉在军中付出的辛劳心血,对她而言是成倍体验!呕心沥血后的收获,便是在京中在朝里,三公主府的微光,渐渐照亮角角落落,终聚为光明大道。这也是她父亲挑动女儿相?斗的反噬,大公主和二公主的死忠互为死敌,沾边的官员人心惶惶,唯有三公主上位,是大家皆能?接受的结果。
政局动荡,人心会思变,这是从基本理?智而言的必然?结果。就像晋家以晋阳为重心,全面靠拢陈洛清,然?后以姻亲为纽带,将原本是大公主亲信的陆家拉近,也春风化雨般转为三公主的力量。人心所向可见?一般。
所以天命所归之前必是人心所向。人心,只能?用君王之心体会。
君王之心啊……
陈洛清走?在这条她与身前身后人画出的道路上,慨然?自叹。
对恶贯满盈的国君近臣下手,钦天院火上浇油,让他?们告状行宫,让父亲起心动念。她才可竖奸臣的靶子去打,能?以储君之尊,大义在手地走?向御前,光明正大地去拿她要谋夺的国君大权。东西两营默然?让路,一大半亲卫按兵不动,姜进踌躇,这都是铺垫的结果,是她知?道的,预料的,才敢下注的。
不愿争君王,既争君王,便要做君王。既做君王,便是君王。既是君王,君王之心从此不能?说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