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之间隔著许多的人,隔著那些吵吵嚷嚷,虚张声势的声音,隔著那阴沈沈的光,他咬紧了牙关,跌跌撞撞的又退了两步,不自觉的就躲在了那货郎身後。
那只兽抵著地,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然後便对著那货郎露出了那白森森的牙来,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人撕个粉碎似的。那围著的人被那气势所逼,都不由得退後了两步。各人都暗暗的心惊肉跳,不敢轻举妄动。
那货郎也是脸色微变,就又吹起了那指间夹著的玩意儿来,也不知道弄得什麽法术,就把那只兽定在了那里。那时人群吵杂的声音终於流进了他的耳中,他听到那些惊恐又愤怒的声音叫嚷著,打死它,打死那个畜生!打死那只妖怪!别教它逃了!四周的人便一拥而上,拳脚棍棒齐上,泼狗血的泼狗血,贴黄纸的贴黄纸,都要出一口恶气。
他又眩晕,又恶心,手心里也都是冷汗,胸中憋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那货郎见他这样,就笑了一声,满是怜悯的说道,‘你还可怜它做什麽?畜生就是畜生,终归是养不熟的,倘若被它吃了罗仙儿那妖妇,只怕连我也收服不了了。’
那人一面收拾著被他撞翻的担子,一面安抚他道,‘不过也多亏有你。若不是他那时拿了我那把香木梳,只怕如今我还制不服他哩。’
人群一会儿便四散了,剩下来的不过是些好事又胆大的。有人便嚷嚷说要捆了去见官,说著便张罗著要取麻绳来。
他什麽都听不到,什麽都看不到,他眼里只有倒在那里的那只兽。
他想站,却站不起来,他想逃,却没有丝毫的力气。他只是发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酒竟是为了什麽,究竟是恐惧,还是别的什麽。
云墨的衣裳被褪在地上,被那只兽踩在泥里,满是血迹和污脏。那是他亲自买了料子去裁缝店给云墨缝的衣裳,他生怕那衣服太素净了,云墨不喜欢,还特意吩咐那裁缝绣上了一团团的祥云。
如今都落在了那泥里,被踩得了没了样子。
那只兽也陷在那泥里,满身的血污,闭著眼,奄奄一息的模样。
那货郎就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如今收了它,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那只兽突然猛的一站,就睁开了眼,他心里就是一抖。那一刹那,那兽的眼神象极了云墨,那种冷漠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那种让人心惊肉跳,暗生惧意的神情。
然後那目光就停在了他身上,定住了。
那麽静地看著他,仍旧是那种哀求般的眼神,仿佛是做错了事,求他原谅似的,仿佛在和他说它有多痛,多难过似的。
若那是云墨,若那是他的云墨那样看他,只怕他的心都痛了,他现在就觉著痛了,就好像有人把他的心生生的绞碎了似的。
可那不是,那是个妖怪,满身是血,也许刚害了人的妖怪。
他手里仍旧提著那纸包,那细细的线绳,几乎勒到了他的肉里。他僵著身子,慢慢的挪开了眼。
《云墨》8(3)
他手里仍旧提著那纸包,那细细的线绳,几乎勒到了他的肉里。他僵著身子,慢慢的挪开了眼。
那只兽突然又朝前逼了一步,他的心口处便猛然一跳,那货郎冷笑一声,就拉开了最底下的那个抽屉,把个核桃大小的金铃铛拴了起来,然後和他说道,‘曹先生,咱们後会有期。’
说完,挑起了担子头也不回的朝城外走去。
那铃铛一摇一摇的,响得倒好听,那根链子不知怎麽的,就仿佛被人收紧了似的,几乎勒进那只兽的毛皮里。不消片刻,那细链子缠绕之处,便渗出了殷红的血来。
那只兽当时就退了一步,伏低了身,再看也不看他了。那双眼里只是狂乱和迷茫,不停的咆哮著,嘶吼著,似乎想拼著最後一点力气冲将出去。他听著那陌生又哀痛的嘶吼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处,浑身发冷。
那货郎走得飞快,转眼就没了影踪,众人的心思都在那只妖兽身上,哪里注意得到他们两个。
那只兽被那些人围住,又受了伤,摇摇晃晃的支撑在那里,左突右冲了半晌,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受困,他看在眼里,心口就是一震,偏过了头,不敢再看。光是听著那低低的咆哮声,就已经让他浑身发抖了。
慢慢的,那嘶吼的声音也小了,嘶哑了,他看著那些人越围越紧,就仿佛是铁箍的一般,密不透风了。
不多一会儿,他就听不到了刺耳扎心的嘶吼声了。那些人七手八脚的凑在了一处,教他什麽也瞧不见了,他只听著好像是有人拿浸了狗血的麻绳绑住了那只兽,又贴满了画著朱符的黄纸,就前呼後拥的,欢欢喜喜的抬著去了府衙。
天越发的阴了,地上也泛起了潮气来,到处都漫著一股子土腥味儿,倒好像要落雨了似的。
街面上的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他在地上呆坐了许久之後,才浑浑噩噩的站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要去哪里了,他只觉得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整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混混沌沌了。
他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手里提著的纸包,这才好像梦醒了似的,摇了摇头,朝前走去。
他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又颤巍巍的朝那滩血迹走了过去。他看到了那被踩得污脏一团的衣裳,已经被扯碎了。
他恍恍惚惚的拾了起来,结果瞧见了一把落在泥里的木梳。他突然觉得胸口一痛,好像有谁拿了把锥子,一直狠狠的敲到了他的心里似的,让他上不来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