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舒了一口气,说:“我真感谢你能这么说,她是我从小到大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他敏锐地左右张望,确认不会再有旧友前来叙旧,随后搭上克拉克的腰,“在宴会完全开场之前,我们应该能躲一阵子清净。”
“布鲁斯!”
但另外一只包裹在白纱中的手抓住了布鲁斯的手臂,一名身材丰腴的女士挤进了布鲁斯和克拉克中间。“布鲁斯,你在这儿!我必须向你介绍一个人。”她有些咋咋唬唬的,不由分说地揽住布鲁斯的胳膊,将他再次拽进社交场。
“现在不是时候,迪兰夫人,我——”
“雷肖古,”那位贵妇不无敬仰地介绍,“慷慨的慈善家,为哥谭做出巨大贡献。”
然而这些浮夸的溢美之词根本未能接触布鲁斯的耳畔,他盯着面前那张陌生的面孔,久别的困惑与他的头脑重逢。“我已经杀死了你,”他喃喃,“除非,那也是你的替身。”
“你很聪明,布鲁斯,”杜卡,或者称他为真正的雷肖古,走向布鲁斯,“不愧为我的学徒。”他恰到好处地保留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把视线转向布鲁斯身旁的克拉克。
“以及这位记者先生,我想我们大概是第一次见面。”他慷慨地向克拉克伸出右手,但布鲁斯敏捷地打断了雷肖古的示好。
“离他远点,雷肖古,这是我们之间的纠葛。更何况,我还救了你一命。”
“我也教过你,别对敌人手下留情。你的优柔寡断将会造就自我的毁灭,我会——”
“雷肖古先生。”克拉克有些突兀地开口,他飞快地走到布鲁斯身旁,带有明显的保护欲,向前迈了几近多余的一步。他用顽固地挡在布鲁斯身前,阻断了来自雷肖古阴鸷的凝视。
“很高兴认识你,”克拉克从善如流地握住雷肖古的手,“但说来奇怪,作为慈善名人,你的善举居然从未见诸大都会的报端。”
“或许是因为星球日报主编的日程太过繁忙,又或许是我不太擅长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我们不久前才见过一面,记者先生。”出乎克拉克预料的,雷肖古竟然顺势紧握住他的右手。在重心的牵引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巧妙地拉近。
“你扰乱了我的计划,记者,”雷肖古的话音薄如利刃,从克拉克的颊边划过,“尤其是你身上这股来自永生的气味。”
克拉克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钟,他短暂地将时时刻刻维持人类生态的原则抛之脑后。他微微张大双眼,那隐藏在黑框眼镜后来自广袤宇宙的色彩,终于穿透镜片,不可避免地锋芒毕露。雷肖古颇具兴味地微笑起来,他确定超人不会在布鲁斯·韦恩的生日派对上贸然现身。
他确定克拉克·肯特无可奈何。
但雷肖古与克拉克的对白被紧随而来的拖拽切割。
布鲁斯一瞬不瞬地瞪着雷肖古:“离开韦恩宅,滚出哥谭,立刻。”
“我倒建议你对宴会厅里的喧哗躁动之辈这么说,”雷肖古讥诮地开口,“韦恩集团丢了件重要的玩具,不是吗?”他转过身,像是沉进泥沙的蛇鳗,就连克拉克也没法分辨雷肖古究竟是以何种姿态消隐在人群之中。
“等等——”
被怒火包裹着的低吼打断了克拉克的追问。“克拉克!”布鲁斯气急败坏地从喉咙里扯出一连串单词,“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克拉克,或者站在我身前,替我挡去什么。”他紧紧攥着克拉克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克拉克引向邻近宴会厅出口的角落。天知道在克拉克被迫跌向雷肖古时,布鲁斯有多么想舍弃社交面具,不顾一切地击中雷肖古的软肋。
如果雷肖古把克拉克误认为潜在的威胁怎么办?如果他用任何可能存在的锐器刺伤克拉克怎么办?——如果他把克拉克当作蝙蝠侠计划的一份子怎么办?
“你得离开这里,克拉克。我会让阿尔弗雷德为你安排专车,”布鲁斯突然顿住脚步,他转过身来,某种如利箭又似锦绸的哀伤从他的视线中流淌出来,“我们最好别再见面。就到今晚为止。”
布鲁斯从不愿相信命运,但他总是反复目睹命运为自己誊抄不幸的印证。就好像他重返无能为力的八岁——如瑞秋所说,和克拉克相遇让布鲁斯萌生出不切实际的罗曼蒂克的想望;他唐突地,并且错误地以为自己的人生值得晨光熹微的照耀。他以为自己不必在幽冥中沉沦。
但正如布鲁斯自己所声明的——这又显现出命运的荒诞——他早已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孩童,因此无权披着幻想的罩袄。他从八岁开始便蹀躞于冰天雪地之中,如此独行二十年,拥有一名伴侣,已成奢望。
蝙蝠侠不值得,也不应该拥有所爱之人。
布鲁斯慌乱地推开跟在自己身后的克拉克,但在下一秒,克拉克却重新反握住布鲁斯的手。
“我不会离开的,布鲁斯,”克拉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布鲁斯的逐客令,“既然雷肖古不怀好意,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总有办法的,布鲁斯,我可以保护你。”
布鲁斯的喉咙被叹息轻轻捏了一小下,这让那些用于反驳克拉克的言词统统哽在焦躁的喘息之下。他不敢再和克拉克对视,在如此危急时刻,却因热忱的只言片语流露出柔软之情,这一行径绝非蝙蝠侠的作风。他感到无可言喻的酸涩在内心膨胀开来。布鲁斯从未想过短暂的温暖居然也能孳生出牢固得教人心碎的不舍。
“离开,克拉克,如果你认为,”布鲁斯停顿了半秒钟,“如果你认为我们是朋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