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祓除罪恶固然重要,但也请你留意自己的安危,地检官先生,”克拉克柔和地说,“我得将这两名罪犯送到警局去了。”
“等等——超人!”地检的喉咙里迸出一声近乎无奈的呼唤,“你不应该把他们送到警局。……哥谭是一座混乱的城市,既然你来自大都会,想必对我们的情形不会太熟悉。警察和法院只会让他们脱罪。蝙蝠侠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他能够更好地教训他们。”他停顿了一小会儿,“你应该认识蝙蝠侠,对吗?”
这问句十足地超出克拉克的意料。他向高处漂浮了几英寸,这就足以表达作为超人的诧异。“是的,当然,”不着痕迹的,克拉克的话音变得柔和,“但我认为他另有要事。”
克拉克偏了偏脑袋,他能够听见布鲁斯正在奈罗岛上探察稻草人和恐惧毒气的由来。而此时此刻,摆在克拉克眼前这只集装箱中的,正是韦恩集团失窃的微波发射器。
“我认为我们最好把这座发射器物归原主。它上头标着韦恩集团,我想它是属于布鲁斯·韦恩的。”克拉克煞有介事地点头,但他并未收到来自地检官的应和。同那些消失在海面上的船员们一样,原本站在克拉克身后的地检官也神隐无踪。
紧接着,集装箱的仓门紧锁。
克拉克轻轻叹了口气。他说:“不论你是谁,你都应该知道,这么做是没法监禁我的。”他的双手握住足有手腕粗的锁链,轻而易举地便将它们捏成薄片。而在克拉克完成如此动作的下一刻,暗蓝色的雾气从中空的铁器中喷出。其中潮湿的一部分让克拉克皱起鼻尖,而剩余的,那些近乎迷蒙的香气,则让他侧过头去。
“同样的,你的迷幻剂也没法对我产生影响。以防你不知道的话。”浓郁的气味令克拉克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是的,我对天降之人的超能早有耳闻,”那是极其粗哑、混沌的回音,就连克拉克也没法在第一时间确定来者的方位,“但对身着异服的普通人而言,恐怕不仅如此。”
就在下一秒——克拉克尚不以为意的下一秒,他听见布鲁斯的心跳剧烈地失速搏动起来。
黑暗。总是黑暗;布鲁斯早已习惯穿行其中,并且甘心令自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哥谭的夜色并不如江流大川那般澄澈,反而更像是从排水管道中溢出的粘稠的污渍。倾盆大雨加剧了憧憧暗影的诡魅,贫民杂居的奈罗岛与生俱来一股不祥的气质。
雨水不可避免地令布鲁斯的披风变得沉重,这并不有利于他维持蝙蝠侠神出鬼没的作风。暴雨淌进他的面甲里,布鲁斯感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失去知觉;但他并不准备将面具摘下,好让自己得以喘息。当然,他永远不会有此准备。
正因如此,藏在面具下的布鲁斯·韦恩,他那远超肤浅刻薄之态的灵魂,以及正如瑞秋所期许的,仍旧徘徊在童年探险游戏中的赤诚之心;布鲁斯猜想,当他选择用蝙蝠侠的象征取代本我,面具和伪装就成为他的人生中永不剥落的烙印。
他不在乎多和少。不在乎自己究竟是高深还是浅薄。布鲁斯绝不敢奢望有谁能够全心全意地、彻头彻尾地同时包容蝙蝠侠和布鲁斯·韦恩,他只是想着——哪怕他早已决心将灵魂浸淫于变态的黑暗之中,他仍旧想着,或许有一个人能够成为他内心深处的,属于普通人的那一只情感的摇曳沉舟的锚点。
“布鲁斯,”瑞秋的笑容之中编织着叹息,“定义你的不是所想,而是所为。”
布鲁斯也微笑起来。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这么做,否则他非得在内心强烈渴望的趋势下,毫无保留地向瑞秋坦白一切。他眨了眨眼,笑容让他的神情显得坚韧,丝毫未被瑞秋话语中的遗憾刺痛。他目送着自己的童年玩伴远去,布鲁斯曾经自以为她是标志着自己作为正常人,以及保留自纯真年代仅存的剪影。但直到此时此刻,注视着瑞秋的背影,布鲁斯才意识到,她距离自己很远;她或许永远无法理解和接纳自己的全部。因此那辗转回忆传达而来的温暖突然变得微小,成为童年回忆里不着痕迹的触碰。始终纯美,却无法再抵御布鲁斯人生中的苦痛和煎熬。
和来自睡眼惺忪的克拉克·肯特全身心的拥抱截然不同。
布鲁斯惊诧自己怎么会在此时想起肯特。他对旧星球日报遭遇的不幸早有耳闻,而几天之前,依照肯特主编从韦恩宅中落荒而逃的态度,后者大概此生都不愿意再和布鲁斯·韦恩有所接触。但那怀抱。布鲁斯情不自禁地想,在这个世界上,会是谁有幸获得这拥抱?
这似有若无的念头从布鲁斯的脑海中转瞬即逝,他侧身闪进克莱恩藏身奈罗岛的公寓。布鲁斯没能做到实时留意克莱恩的动态,因此等他的目光再一次转向客厅中央的靠椅时,他发现原本摆放其上的稻草人头罩已经消失无踪。
布鲁斯的后背紧绷起来,声波探测器很快向他指示克莱恩的藏身之处。他弓下身,躲过来自钝器的袭击;但布鲁斯没能避开扑面而来的毒气。
他没戴防毒面罩,这纯属失误。这一念头在布鲁斯踉跄倒退两步之后,滑稽地冲进他的头脑里。克莱恩逼近了,布鲁斯本该知道对方不过一介凡人,但他的心脏跳得极快,肾上腺素将理智一扫而空。前所未有的,布鲁斯的头脑里只剩所见即所得。他无暇去分析更多,迎面向他而来的是蛆虫盘踞的阴尸。
布鲁斯并不害怕,他不害怕死亡,自然也就对死亡衍生出的恐惧免疫。但某一种尖啸在他的耳畔炸裂开来,紧接着便是尖爪和脉翅,原本在四周窥伺的黑暗突然生出胁下双翼,成为了细小的黑点继而变作旋风般的兽群,朝布鲁斯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