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便向院门口走去,语音轻快道:“若是有幸,回途许是还能采到草药。”
“喂……”我想叫住书生,却只能犹豫地伸出手。依润秋所言,那两棵药草根本无用,即使再寻到了也是枉然,救不了山下那老汉的命。但这些话,我却不知如何解释与书生听。
“等一下,”一旁师父却突然唤住书生,书生回头不解,师父走上前去,将一株草递给书生,“这草也具药效,你若不疑,倒可以用一用。”
书生有些迟疑地看着手中陌生的草,又看了看师父,终是收下道谢了。
师父目送他背影消失,转过身来,看着我无可奈何道:“阿莲,你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我跑到师父身边拉住他的袖子拼命晃,“师父真是,以为阿莲不识得么,那草分明是长在东墙外的一株杂草。”
“你啊。”师父叹一叹,拉回袖子往屋里走去。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师父师父,今天想吃什么?阿莲做糖醋莲藕好不好?”
“我早就说过,食事于我本是无碍,即使不吃也……”
“呐呐,师父喜欢酸一点还是甜一点的?”
“……多放一点醋。”
“好!”
既要采藕,我便去了院后莲塘。却意外看见未走远的书生,不知如何绕到了此处,双膝跪地,对着莲塘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喃喃有词:“神仙保佑,多谢神仙。”
我隐在树后无声微笑。此处放眼望去满目芙蕖,粉白青红,应有尽有。今晨有雾,水面上烟气缭绕,宛若仙境。莲香愈发扑鼻,吸一口气便似充满整个胸腔。
分明是寒冬,只怕惟有仙境才有莲盛放如斯。
我的师父,是个神仙。
此处虽是人间,但有神仙久居于此,难免沾染了仙气,故而出云山上的精怪格外的多。又如方才师父虽然拔的不过是杂草,递与书生时,已然成了仙草。而那仙草,怕不是为了书生,却是为了不让我为难罢。
师父。
师父是神仙,却是个贪杯的神仙。平素酿制的荷花酒,便是师父的最爱。月色好的夜晚,师父或润秋作陪,或独自一人,在院中对月小酌。
比如今夜。
师父酒量并不深,酒品倒也不坏,喝醉了只是喜欢笑,从不吵闹。我从屋内走出时,师父已然趴在竹桌上睡着。
虽然明知师父不会着凉,我还是取了一件长衣,蹑手蹑脚地走到师父身边。衣服尚未搭上身,师父便醒了。他抬头,目光迷蒙,却已然冲着我微笑。
长衣从我手中滑落,脸颊烫得似要烧起来。师父的眼神渐渐对准了我,拉住我的手,弯眉一笑。
“沉碧。”师父低低地唤。
师父果然,还是喝醉了。
仙龟
那日下午,阿彤来找我,说是无意中寻到了一个好去处,嚷嚷着要带我去。
我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劈柴啊,洗衣裳啊……”师父在身后笑眯眯道:“去吧,有什么不好?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我竖眉——交给师父的话还不是挥挥袖子了事。话虽如此,还是洗干净手跟着阿彤去了。
穿过院后莲塘七歪八扭走了很久,越过溪涧,跳过沟壑,终在密林深处,豁然开朗。
那还果然真是一个好去处。一道瀑布气势如银龙,挂在山头,底下幽潭深不见底,水清如镜,音如筝鸣。
“我没有骗阿莲吧?”阿彤得意洋洋地跳上潭边巨石,尚未来得及显摆,谁知石上青苔湿滑,他扑通一声落入潭中。我啊呀一声——阿彤虽是只能跑能跳的狐狸,却不会游水。眼见阿彤没挣扎几下便咕噜咕噜沉下水去,我连忙解开衣袍预备跳下水救他。
却见幽潭破开,巨浪如帆,有什么东西驼着湿漉漉的小狐狸浮上了水面。我跑上前去把阿彤抱上岸,可怜他吓得现出原形,还在不停呛水。忽听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调皮孩子,扰了我老乌龟的眠。”
我吓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水面上巨大的石青色的东西,竟是一只龟壳。山中多精怪,自也有龟鳖,但这么大的乌龟我却是头一次看见。“晚辈代友,谢过老人家救命之恩。”
老龟似是来了兴致,上了岸,爬到了我们身边。阿彤恢复过来,抖了抖毛上的水,变回少年模样,“多谢龟爷爷救了我。”老龟嗅了嗅,笑道:“闻味道,似是一只冒失的小狐狸。还有一个呢,唔,荷花香气,可是荷花精?”
我这才发现,老龟赤红的双目宛若黯淡失色的宝石,竟是盲的。“我不是荷花精,是凡人,因院子后有莲塘四季盛开,可能沾染了香气。”阿彤啊了一声,小心翼翼问道:“龟爷爷,眼睛看不见吗?”
老龟笑道:“小狐狸不要介意,老乌龟的眼睛盲了几千年,上天入水,早就习惯啦。”阿彤激动道:“龟爷爷上过天庭吗?这么说,龟爷爷是神仙咯?”
老龟道:“是神仙是妖怪又有什么打紧,老乌龟在这潭里睡了三百年,从不曾想回到天上去。”我心中一动,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他自三百年前来到出云山,再也不曾回过天庭。却听阿彤已然多嘴道:“阿莲,啊就是他,他的师父也是个神仙,好像也是三百年前来这里的呢。”
老龟倒没什么在意,“哦,新的山神么?三百年前,正是从前的山神沉碧仙君仙逝的时候。”阿彤大大咦了一声,“神仙也会死吗!”老龟道:“怎么不会?我未曾离开出云山,知道得不多,听别的精怪说,似是在剿灭魔物的时候,魂飞魄散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也略略黯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