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跑向林子,忘柴是真,却绝不需要如此大惊小怪。这样耍宝似的孩子气,无非是为博师父一笑。
那样清绝矜淡,连微笑都孤立世外的容颜,露出只为我一人的温柔和宠溺来。
回来后先给师父煮了茶,再给书生煎了药。师父的茶是润秋送的,水是夏日里每个清晨我在院后莲塘采集的露珠。师父坐在院中柳树下看书,喝了我端来的茶,双目微微地眯了眯。我便知道,师父很满意。
给书生送药时,他正趴在窗口呆呆地看着院中的师父,见我进来,便问我:“小公子,那位公子……是何人?”
“是家师,”我把药端给他,“快趁热喝了。”
书生喝着药,痴痴道:“小公子真是有福。”
“什么福不福的,”我淡淡道,“我被父母遗弃,被师父抚养,因祸得福,又怎么说得清。”
书生一愣,随即摇头,“小公子莫开玩笑了,那位公子不过二十多岁,如何抚养小公子长大?”
我笑一笑,不说话。不过区区十六年光阴,即使千年百载,师父依旧是这副模样。不过这缘由,自然不必要说给书生听。书生见我不语,只好低头继续喝药。碗见了底,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焦急道:“小公子救在下之时,可曾见到一只草篓?”
“哦,见倒是见过,不过你昏过去的时候,手一松它就掉到崖底了。”
书生捶胸顿足,连声骂自己不中用,半晌才抬头解释:“在下此番上出云山,就是为寻两篓中的两株草药,在下在山上逗留数日,好几次险些丧命兽口,方才又差点落下山崖,总算找到了它们。而如今却……这可是救命之药哇!”
我不解,“你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为何拼死上山寻药?”
书生黯然,“邻舍老人染了急病,请了好几个郎中都看不好,前些日子有个世外高人途径村子,指点一二,在下方知须出山上的两株草药,这才……”他顿了顿又道:“在下孤身一人,平日只知读书,生活多靠邻舍相助,如今老人染病,家中皆妇孺,惟有在下能上山。在下虽不济,却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
说到后来,他的双目微微发红。我心中暗道,什么世外高人,多半是骗人的。便只能说:“你先好好养伤,虽未伤及筋骨,也要卧床数日。草药的事,到时候再想办法罢。”
书生(下)
安慰完书生出了房,师父还在院子里看书,我走上前去,“师父,我出去一趟。”师父未看我只是点点头,待我走到院门口才缓缓道:“不要做太危险的事。”
我笑了笑,应了声,跑了出去。
院后莲塘,野荷十里,莲香四溢。红毛小狐狸趴在岸边青石上晒着太阳打盹,我蹲下身子揪他的耳朵,“阿彤阿彤,快醒醒。”阿彤打了个呵欠,变回人形缩着鼻涕问我何事。我一边嘟囔着叫你来你就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一边拽着阿彤向林子深处跑去。一旁,润秋坐在岸边树荫下,笑吟吟看我们吵吵闹闹地离去。
直跑到方才救起书生的地方,我才松开阿彤。“阿莲你到底要做什么呀?”阿彤揉着手腕问得好生委屈。我叉腰,指着深不见底的崖底,一字一句说得再清晰不过:“去,把下面那个草篓捡来。”
阿彤瞪大了眼看我,仿佛他听不懂人话。我也懒得与他废话,对准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哇——”清亮的少年音惨叫声戛然变成了哀怨无比的狐狸叫声,最后没在深崖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尘,好整以暇地靠在树上坐了下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阿彤就叼着草篓跳了上来。“哇,死阿莲我告诉你,”他一吐掉草篓来不及变成人便喋喋不休起来,“小爷我差点就掉下去没命了!你要是不好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你没完!”我抓过篓子一看,舒了一口气——幸好,草药卡在了草篓的网眼里,并未丢了。
“好阿彤,”我赔了个笑,“走,和我去润秋那,我慢慢告诉你。”
回到莲塘,找到润秋,我才把书生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润秋,你素来对药草精通,你看……”润秋捡起草篓里半枯的两株草看了看,摇头道:“这不过是两棵杂草,哪里救得了人?那个书生,定是被人骗了。”
我虽然心中早作此猜测,听润秋这么说还是难免失望。润秋看着我,微微笑道:“阿莲若真想救他,不如……”我截住他的话,“我不愿去烦劳师父。”润秋便笑笑,不再说话了。
回过脸,却突然看见阿彤噙着泪花看着我,不禁吓道:“怎么了?”阿彤抹了把眼泪,使劲缩鼻涕,道:“那书生真是个好人,阿莲你也是。”
“我……”润秋笑骂他傻子,伸手去揉他的脑袋。我说不出话,只能傻傻地笑。
我哪里是什么好人,只是这满山的妖精仙怪,我偶尔见到同类难免生出亲切。师父若是知道我这么做,怕又是要叹气的。
但就像书生拼命为邻人求药,这样只有在凡人之间才会有的,因为一个人很无力,所以一定要大家互相帮助才能活下去的心情,师父是不会明白的。
书生只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早便坚持着要下山了。
“多谢小公子美意,然在下实在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他向我拱手道谢。我只能嘱他路上小心。
书生微笑起来,“小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若是得空下山,在下住村东头,欢迎小公子随时来。还有,这位公子也多谢了。”他说着向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的师父也施了一礼。师父淡淡颔首,无甚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