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紧紧抓住衣角,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颤抖,“老人家,您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沉碧仙君的事?”
老龟道:“都是一些旧事了,有人愿意听,老乌龟便讲。很久很久以前,沉碧仙君是出云山的山神。有时,他会到这潭边来,在老乌龟的壳上和自己下棋,我们便是在那个时候相熟起来的。后来,沉碧仙君多了两位仙友,一位是灵澈仙君,一位是紫浮仙君。即使老乌龟孤陋寡闻,也知道在天庭那两位仙君都是极厉害、地位极高的,不知为何倒和闲居凡间山野的沉碧仙君交好了。有时是他们其中一位来,有时是二仙一起来,沉碧仙君独自待在山上的时间,反而倒少了。再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碧仙君领了天帝的仙旨去剿灭魔物,便……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阿彤听得一愣一愣,张大嘴巴,半晌才问:“沉碧仙君成仙前,是什么妖精?”老龟笑道:“沉碧仙君成仙前是个凡人,出家做了道士,后来便得道升仙了。”阿彤好不艳羡道:“好厉害啊,我听说,凡人要成仙,是要修炼很久的呢。”老龟哈哈大笑:“小狐狸也想成仙么?好好修炼便是,能在出云山上成精的,多半都仙缘不浅呐。”
这一聊竟快到了黄昏,冬日天黑得快,西面的日光已然黯淡。我惦念着师父,便要回去。阿彤依依不舍地和老龟告别,跟着我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阿莲,怎么从方才开始你就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心事?”
“啊——没什么,我在想,晚饭该吃什么好。”
“骗人!啊我知道了,你听了沉碧仙君的故事,也想当神仙了吧?好好修炼便是!”那小子学着老龟的口气,还重重在我肩上拍了一拍。
我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我要成仙的话,不用修炼即可。师父便曾经问过我,想要当人还是当仙?我知道,师父有的是办法让我一朝飞升。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只能稚声稚气地问师父,当人开心,还是当神仙开心。
师父笑一笑,道,还是等你长大了再自己决定吧。
回途经过终年盛开的莲塘,润秋靠坐在塘边槐树下,闭目养神。阿彤咚咚咚跑过去,吵醒润秋,兴奋地把方才的奇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我在他们身边坐下,看润秋微微笑道:“哦?出云山上仙兽甚多,那位仙龟我倒不曾遇见过。”
润秋也是精怪,他身后那棵一人怀抱不拢的老槐树便是他的真身。我听师父说过,润秋已有数千年的修为,连天劫都顺利度过了。过了天劫的精怪便可飞升成仙,润秋却说自己从未上过天庭。当时听这个故事的阿彤失望得不得了,问润秋不想当神仙么?
润秋只是微笑,说,我在凡间,还有人要等。
自那之后过了数年,我从来没见润秋等到那人过。当然,不过是短短数年,与润秋已经等待的千百年比来,根本不算什么。
我回过神来,抬头见润秋一边与阿彤说着话,一边淡笑向我看来。便忍不住开了口:“润秋在出云山上那么久,认识沉碧仙君么?”
润秋点点头,“他既是山神,我当然是认识的,只是不比仙龟与他相熟。”
“他、他是怎样一个神仙?”
润秋笑了,“凡人赞美别人,喜欢用神仙一般的人物这句话。沉碧仙君是真正的神仙,那自然……就和阿莲你师父一般。”
我哑然,不能想象。润秋微微笑,“其实说来,阿莲也是生得很好看的。”
哎?我不料润秋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尚未反应过来,却见润秋站起身抖抖身上的草屑,“时候不早,不知阿莲可介意晚饭桌上多添一双筷子?”
啊我差点忘了,润秋和阿彤一样,也是常来我家院子蹭饭的主。一旁阿彤雀跃地报起了菜名,真是得意忘形,被我好好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是夜客人多,师父也很高兴,又让我从地窖搬出一坛荷花酒来。我素来不饮酒,只好冷眼看阿彤喝得现出原形,师父话愈来愈少笑容愈来愈多。润秋倒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临走前一手提起醉醺醺的小狐狸,向我道别。
我送润秋到院门口,他颔首示意我不必远送。目光越过我看了看院中的师父,却多了一丝笑意。“今夜真是叨扰了。”他笑得温文尔雅,转身向院后走去。
我不解回眸,却见月色下,小窗旁,师父一身素衣,向我微笑。
我走近,他起身拉我坐在竹桌对面,为我斟上一杯酒,“沉碧,你这儿私酿的酒真比琼浆玉液还要回味无穷。”
我没有喝酒,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如玉的脸颊,看着他漆黑的双目,想着那个“堪比神仙人物”的沉碧仙君。如若是这样一位仙君,师父,你如何将我错看成他?
师父毕竟是醉了,也不管我不声不响,继续自斟自饮。他说话的时候少,笑的时候多,偶尔说上一两句,皆是对着那位沉碧仙君。
“沉碧,西山的梅花开了,我们明日去赏花可好?”
“沉碧,我带了新的棋子来,这次定要杀上三百回合。”
“沉碧……”
沉碧。
沉碧。
我径自没有回声,明明想劝师父回房休息莫要再喝,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却见师父突然止了笑,伸手抚上我的脸庞,“沉碧,你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死的时候,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疫病
日子又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