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城的烟花爆竹声中,百姓人家迎来了癸巳新岁,凤灵岳偶尔也会想起,去岁在汴京城,坐在太师府热闹的宴席上,眼前尽是人间极品,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那时候一定想不到如今是这样的光景吧。
也会想起跟师父在番邦流浪的时候,有两年大年夜没地方去,找寺庙跟和尚一起吃素斋,师父给她讨了两根爆竹,偷偷躲在人家后山上放,被人给撵了出去。
这一年的年夜,平静而和缓,胡千斤十分醒事地早早送来了几车的年货,也恭恭敬敬地请过了,但是凤扬儿和灵岳都说不去添麻烦了,胡千斤也就不再强求。除夕夜只有凤扬儿、灵岳和凤晴三个人,娘三个说笑着包了饺子,今年的饺子不一样,守着烟霞海边,自然要吃些海味做馅的,味道十分不同。
院里只挂了两盏红灯,没有烟花,也没有爆竹,灵岳和凤晴给凤扬儿磕了头,三人又一同祭了凤姜儿的牌位。小姨给灵岳和凤晴了新岁红包,两人乐得跟孩子一样,吃过了又聊了一会,就各自去睡了,她们没想守一晚上。
但是庆贺新年的大有人在,外面的爆竹声和欢笑声整整响了一夜,灵岳在那声响中,抱守着薄凉的黑夜,想施即休这时候在干什么呢?腿装上了吗?他会不会疼哭?吃上饺子了吗?有没有想她?会不会已经死了?
想着想着又笑自己没出息,他施即休也不是什么出色的英雄人物,幼稚起来像个孩童,一点也没个男子汉气概,时而还疯疯癫癫的,怎么就值得她这样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但是怎样,都止不住越来越想他,一直想到眼泪滑落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当然除夕夜里流眼泪的也不止她一个,欧阳青鸟下午去给闻邱烧了纸,心里有件事想跟他说,但是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作罢,胡乱说了些祝祷的话,就回了家。家里本来也没剩几个人,好几个都被家人接回去过年了,如今只剩下落英、文桥和权儿三个。
这三个孩子没地方去,就留在蟒山上,青鸟脸上没有一丝新年的喜气,而且到了这天的傍晚,她开始觉得有些胀气,虽然她是个大夫,但是也不知哪来的这没来由的不爽快,嚼了两块姜参,用处也不大。
但几个孩子还是挺高兴的,把院子仔细地妆饰了,挂了红灯,贴了对子,包了一大堆饺子,还做了好些菜,嬉笑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饺子煮好了,吃食都摆上了桌,文桥一脸委屈地走进来,吧嗒吧嗒掉眼泪,落英问她怎么了,文桥说,“师父说不舒服,不想吃了,让我们自己吃。”
落英也一下子没了喜庆,听了文桥的话,她去看了掌门,背对着窗棂,坐在榻前,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在流眼泪,落英什么也没说,就退了出来,去年过年她也是这样,一定是在思念故人,每逢佳节倍思亲。
三个孩子突然都没了主意,一桌子飘着香味的饭菜,突然都没什么吸引力了,落英招呼两个小的坐下,“今天毕竟是过年,师父她……算了,咱们吃吧。”
三个孩子拿起了筷子,文桥还在掉眼泪,真不知道怎么下筷。
屋外突然起了一阵风,吹到三人脸上,桌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用手抓了个饺子就塞进了嘴里,还烫得直吹气,“嚯!这么香!谁的手艺!”
权儿脸上惊喜,“华哥哥!”
落英和文桥也有了喜色,“华大哥!你来了就好了,师父她不肯出来吃饭,要不你去叫她一声?”
华成峰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喊着说,“这么香的饺子!不叫她,咱们自己吃!谁不来吃谁吃亏!”
那嗓音太大,青鸟在后屋都听见了,一听见就知道是谁来了,他那一嗓子,仿佛把她悲伤的情绪一下子打散了,竟不知不觉地笑了一下。
等察觉的时候,赶紧收敛起来,听着华成峰在外面领着几个孩子吃得很开心的样子,也不知道华成峰给他们说了什么笑话,几个孩子抚掌大笑。
华成峰一边吃一边故作神秘地跟三个人说,“悄悄告诉你们,以后啊,你们掌门是要嫁给我的,所以我可不把你们当外人啊,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也不能把我当外人,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你们都别忘了我!只不过这事啊,现在还不能去外面说,咱们就关了门在自己家里说,把你们掌门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啊,我肯定照顾好她,诶,权儿,行了!”华成峰挡开了权儿的筷子,“你吃了不少了,给你师父留几个,等会我送过去,所以呢,我来给你们当师公,你们可满意?”
权儿认真地点点头,“满意,满意!”
落英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权儿,权儿看了一眼落英,赶紧改口,“这事,还得师父自己满意才行……”低下头又自己嘀咕了一句,“反正我挺满意的。”
几个人吃得酒足饭饱,华成峰把各样饺子和菜装了食盒,拎着就往后屋去,青鸟竟然在屋里坐着看书,屋里冷清寂寥,与外面的新年气氛格格不入,仿佛与世隔绝一样。
华成峰蹑手蹑脚靠过去,青鸟明知道他在身后,伸着个脖子往她书上看,但是她就是不理,华成峰打了个哈欠,热气吹在她头顶,“青鸟,大过年的,你在这看什么书啊,你书上这字,怕不是瞌睡虫?我看一眼就困了,来来来,别看了!”
成峰一把拉起青鸟,拽到餐桌边,把吃食一样一样摆出来,“我马不停蹄跑了好几天赶过来,你好歹吃一口。”说着夹出饺子递到青鸟嘴边,青鸟只能张开嘴,吃了一个下去。
华成峰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吃,青鸟吃完了问他,“过年你不回襄阳,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不来,你岂不是要自己抱着被子哭一宿?那我哪舍得?”
“正经些!柳州的事情办妥了?”
“妥了呀!”华成峰把经历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给青鸟喂饺子,青鸟受不住,只得自己接过筷子来,缓缓地吃了几个,说也奇怪,怎么华成峰来了,这肠胃里的胀气不见了。
华成峰讲完了,青鸟也吃完了,今年的饺子额外的有滋味,青鸟看着华成峰,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手伸出来。”
“干嘛?”
“你身上有伤,我看看。”
华成峰笑眯眯把两只手腕都摊在桌上,“青姐终于知道疼人了嘿!”
青鸟白他一眼,摸摸了他的脉搏,脸上露出狐疑神色,“你受了挺重的内伤吧,但好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奇怪。”
“我也觉得怪呢!好像开了天眼一样,经脉突然十分开阔通畅,周道奇说,这是魔琴神功,我自己却不懂,我日日钻研的时候,觉得这功夫没个鸟用,那一时也不知怎么,好像突然就通了。”
“这功夫是厚积薄的法门,你从前练习,都只积累在你的经脉里,没有立即显现出来,积累够了,就成了。”
“是我郑经师父在天之灵保护我,否则我已经死在周道奇手里,所以这内伤现在没事了?”
“无大碍,也可能是你的积累够了,只差打开那道门,周道奇一掌,帮你打通了。”
“呃……不用扎个针吃个药啥的?”
“不用。”青鸟眉目冷淡。
“不对呀,青姐,我还有一身的外伤呢!你看,光剑伤就十余处,你好歹给我诊治诊治。”
“这点伤算什么?你别上脸。”青鸟说着起身去书架上放书。
华成峰哪里肯罢休?转到了青鸟身后,“对了青姐,你朋友已经来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