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智也终于握住了卷轴:“真不愧是做过记者的人,你让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你的‘美意’。”“我本来就不想让师兄拒绝。”卓阳意欲俯身将半伏在睡榻上的藤田智也扶起来。似乎一切过去了,他表达对一个朋友的关切。
藤田智也自己站起来,他从不假手于人。“你放心地走吧!”他们都了解对方,只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样对。卓阳想叹息,离去的时候,他关切地说:“师兄,鸦片不是好东西。”“我知道。”门阖上,他背着门,从窗口望出去。卓阳卓然地走在马路上,他迎着阳光。
藤田智也想,他也想如此走出去,面对阳光。卓阳离开乐也逍遥楼,旋即去了杜家。展风正等他,见他就问:“你让我等你,今朝到底要带我去哪处?”卓阳笃定道:“找个能帮咱们的人。”展风犹犹疑疑跟他走,转道去的却是四马路和大马路中间的大世界。这处是上海人熟悉的标新立异的娱乐场,他还做戏班子少爷的时候,也和好友过来耍过,花上小洋三四角,在里头看过露天戏班子,照过哈哈镜,还耍了一回美国进口的老虎机,却把一身带着的四块大洋输了个精光,回家免不得被杜班主一顿狠骂。只是这回他起不了耍乐的心思。迈进大世界后,见卓阳颇熟门熟路,好生诧异,便拦住卓阳,止步。“兄弟,你到底打什么算盘?”卓阳说:“找那能帮我们收拾掉周文英的人。”展风灵机一触:“你又想请外援?”“是。”卓阳继续往前走,一路往深处过去,走过“游客止步”的立牌,有一个门面体面的办公室。他敲了门,门内有人道了声“请进”。推开门,先见到满壁庄重严谨的字画,当眼处供奉了一个财神的神瓮。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人见到卓阳,熟人似地笑了笑,道:“好小子,又有何贵干?”
卓阳笑着直言:“我每回找陈组长总是讨事情的,今天把人给带来了。”他向展风介绍,“这位是锄奸队的陈墨组长。”展风闪烁不定,大吃一惊。卓阳介绍展风:“这位就是向先生的旧部。”陈墨点点头,笑道:“向抒磊确有他的一套,带出来的人这样重义,你们很好。”
展风胸中一股气上下奔涌,这背后的人物,他第一次得见。只是向抒磊的事仍让他不满和不平。
这回显然是卓阳事先安排好了的,他也懂了卓阳的用意,但此刻心中慷慨又愤慨,立时住口,不知怎么说。卓阳朝他点下头,他沉了沉气,恭敬地朝陈墨做了一个揖,话也顺出来了:“请陈组长助我们为向先生报此大仇。”陈墨望住卓阳摇头:“我就晓得你还来磨我。”卓阳道:“这回要拜托陈组长了,我们自会亲自动手的,但――”陈墨点点头:“枪支弹药一应俱全,我们的人会接应掩护善后。”卓阳隆重地鞠躬,说:“谢陈组长助我报父仇。”陈墨叹气,说:“周文英是向抒磊最后没有完成的任务,于情于理我们须了结这笔恶账。”
展风却又不安了,又问:“陈组长,你们真肯助我们为向先生报这仇?”
陈默蘧然变色,端凝的面一板:“我陈冰思向来言出必行,何曾又肯或不肯?你当向抒磊肯大义献身,我陈冰思就报不得这同胞血仇?”他说得气势颇雄,一下震住展风。他退后两步,又抱拳:“仰仗陈组长了。”
陈默爽然大笑:“都是为国捐躯的命,没有谁仰仗谁。”展风是有些心折的,他从向抒磊处也听过好些陈墨的事迹,他带领锄奸队干的那些活儿出奇的胆大包天,连日军的军舰都炸得。卓阳使眼色让他出去,他接过翎子,借故先走。室内只留卓阳和陈默两人。“陈组长,他们原来不属锄奸队的编制。”“我知道。”“向抒磊的精神很是感染他们,故他们团结一心想要报仇。”“不属我的编制我不会管。”都是聪明人,还能网开一面。卓阳从口袋里拿出那卷红包。“陈组长,近来杜先生办的抗战募捐,算上我的一份。”陈墨眉心微皱,看着那卷红包,说:“小孩子少给我打哑谜。”卓阳指了指陈墨的手腕:“陈组长连金表都捐了,我就捐不得金条?”陈墨抚了下空空的手腕:“你真可去做包打听了。”又问,“你真要代替莫华之去北边?”
“是。”“我可以写一封推荐信荐你去去重庆。”“哪处都一样,一样做抵抗外侮的事。”陈默端详他,心中轻叹一声也就罢了,终说:“好人才总用不过来。向抒磊即是,你也是。”
“我是天生反骨。向先生也一样。都成不了事。”陈默却叹道:“若向抒磊有你半分圆通心思,也不会成为纪律整顿的众矢之的,更不会就硬着头皮上去以身报国。”卓阳做个惊骇的鬼脸:“我最怕委员长和你们主任这样的整顿手法。”陈默指了指桌上的红包:“把这个东西拿回去。”卓阳猴皮一笑:“不收。”又正色而言,“这是我一家大小的心意。我家虽只是大上海的沧海一粟,也是晓得大义的。”陈默着手拿起红纸包,掂了掂,有些无奈,道:“你是让我不得不‘费心’照顾你那沧海一粟的家了!”卓阳摇头,眼若朗星,正直而诚挚:“我这一走不下年恐怕也回不了家,局势动荡,危机四伏,很多事都会预料不到。我鲁钝,只能想出这法子保护我母亲和妻子。”“卓阳啊卓阳,你真是上海男小囡中的人精。”“这是我真心谢陈组长的。众人服陈组长,服在哪里大家心里都明白。”卓阳又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