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最后再叹:“但愿我们不会在战场上成为敌人。”“陈组长的勇气胆略永远是卓阳学习的目标。”卓阳认真地说。卓阳和陈默继而就周文英的事情上又聊多几句,陈默在暗杀行动上经验丰富,将种种环节一思索,便琢磨出两全的办法。卓阳知道陈默并不会去实际操作这些案子,便探得配合他们行动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就此告别。展风还等在大世界门口,他一见卓阳出来就忙问:“他会真心帮咱们?”
卓阳道:“他在青帮里在政府那方面混到如今的位子,又杀了那么多汉奸日寇,自有他的一套和他的气度。我们要万无一失,还不得不求他。”顿一下,又道:“为向先生报仇也是他的责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展风点点头,争道:“我们来干,你别来,你要有个什么事,我家归云怎么办。”
“我会和归云说。”展风沉吟思索:“是啊,归云怎么会不答应你,她总那样善解人意。”卓阳望望西边的天空。残阳如血,浮云似萍。“我该回家吃晚饭了。”到了家,归云早已摆放好餐桌,照例晚宴丰盛。卓阳从她的背后抱住她,说:“行动的时间定好了,也有军统那边的人协助,问题是不大的。”
归云的大眼睛眨都不眨,只看牢他。“办完事的第二天我就要走了。”月亮升起来,又被乌云遮住,好像夏季久违的雨季又要来了。晚风飒飒,空气是湿的,心情也是湿的。归云紧紧看着卓阳,想把他的魂儿直念到自己灵魂深处,再也不放他走。
终须起身,她回房,将她为他织的一件毛衣拿了出来,是蓝色的。在他身上比了比。
“你真懒,早说要赔我一件,现在才有成货。”他刮她的鼻子。她的大眼睛如同雨中的上海,总浸泡在水里,盈盈的。他从她的眼里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把我一辈子都赔给你了,还不够?”又叹,“还有一只袖子,我怎么来得及?”
他哈哈笑:“一只袖子我照穿不误。”又想起来似道,“我也有东西还欠你。”
往口袋里一掏,再摊手,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她给孤军营唱戏的戏照,一张是他们的结婚照,都印成方寸小照,能随身携带的。她拿过戏照:“这张你真是欠了我很久。”嘟嘴,“人到手了,道具忘记还了。”
他拍自己脑门:“现在还也不迟。这张结婚照我随身带好了,走到那里都带着,就像你一直在我身边监督我。”一人一张。归云伸出手指头,要和他勾手。“来发誓,要是三年五载回不来,就要生生世世做我的小跟班,整日整日陪着我。”
卓阳讨价还价:“要是晚一天呢?”“晚一天也不行。”他的小指纠缠上他的小指,她用力扣住,狠狠一用劲地勾扯。小指连心,心中一抽痛。
卓阳愣愣看着二人纠缠又分开的小指好一阵,才又道:“藤田智也那儿我是打过招呼了,他应当是能值得信赖的。帮会那里我也去求了个人情,陈墨好义气好声名,我们这些小民的小事援手应不在话下。”将陈默等事迹简要叙述一遍,又将其中关节交代清楚。归云听得甚是认真,听罢她说:“如若迫不得己,我也不会去擅自求他们。藤田先生那里本就复杂,帮会那边更是不用提了。只希望一切能太平。”一家人用完晚饭,卓阳陪着母亲叙了一阵话,又回到自己房里。归云正飞针走线织那件毛衣。他上前将针线拿开,抚摸着那半成的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寸草心,三春晖,惟有回时再报。他的心念太乱,胸中滚滚奔流的是豪情和柔情的交缠不清。时间停驻,有多好。有人敲门,因为时间正流逝。是卓太太,她手里捧着五六件新衣服进来。一件一件唠叨:“这是中山装,我在鸿祥选了料子定做,比你以前的都要挺括;这两件是衬衫,你爱干净,但到了前边哪里能顾及到这些,惟多做些勤换换;这两件是毛衣,都是我自己织的,织得很密,北方天冷,能挡风;这件是托了安德烈从白俄那里买来的皮衣,我知道前边都要穿统一的军装,军装外能披披这个。”卓阳笑道:“妈妈,我会被批判成小资产阶级。”卓太太嗔道:“胡说,我们家一清二白,不比那些人更显赫。”左是衣,右也是衣,真正依依不舍。一家三口聚在那一刻,天伦实在太短了。在卓太太走开之后,归云问卓阳:“你们准备怎么做?”卓阳毫不隐瞒:“也许挑‘宝蟾戏院’下手,周文英把方进山的爱好继承了十足十,不但继续做汉奸,还爱看越剧。只有在戏园子里才有可乘之机。”归云心急:“归凤怎办?”卓阳怔了。他竟把归凤这茬没有计算在内。其实,展风是想到了。从大世界回家的路上,卓阳已将和陈墨商量的计策和展风一一说明。陈默手里的情报是:最近周文英流连舞厅和戏院,但身边会有打手和保镖跟着。陈墨问过卓阳:“你们熟哪边?”卓阳道:“戏院,展风家的戏班子在那里驻场子。”展风也这样想。正如陈默的观点,人多,光线黯,环境杂乱。以及,他很熟悉这里。他同和卓阳确定下来。回到家中,他想到了归凤,决定趁着夜黑去寻归凤。展风选在戏院后门的那棵梧桐树下,遣了弄堂口的玩耍的小孩子进后台送纸条。归凤立刻就出来了。她是惊鄂的,慌乱的,又隐隐有着气恼。她以为展风已经走了,不想他又折返回来。这情这景,已是回来多日的形态。而她必定是最后一个知道。归凤哭了,带着委屈。展风箭步上前,拥抱住她。唯这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拥有了他。“我会干掉周文英再走。”展风说实话的时候有些忐忑地看着归凤。归凤先是眼里有惊惧,只有那么小会,竟笑了。“你小心就好,做了这事还上前线?”展风摸不着头脑,他是思考再三才决定向归凤坦白,按照归凤自小的性子,必是会有惊怕。何曾想到归凤如此安危不惊,只着急问他的安全。“请了行家帮忙,按照往常的经验行事,我不会再出岔子。”他小心地说,瞅着归凤平和的面色,“办完事就会再去南边。”归凤低了头又抬了头:“你只消记得我这么个人儿在这边就好了。”“归凤——”她去捂他的嘴。“展风,你如果狠心一些,我也就死了这条心。可你不是个狠心的人,我都这样了,你都肯给我这么个位置待着,就是我的福气。我早说过了。其他的,我一概不会管了,也不会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