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这辈子还得起我吗?”似乎周遭的明亮被黑暗漫越,他们的天地陡然渺小。只有一句话在漂。“你这辈子还得起我吗?”他还是那句话,如此模棱两可的话。“还了你我的今世,也弥补不了你这辈子的辛苦。”卓阳被人架到台上,大伙要求他述说和归云的恋爱史。他喝多了酒,倒是面上不红,只口齿有点打颤,但声音琅琅的。从小到大的,马路上,法国公园里,戏台子下,老范的馄饨档,他都记得,如数家珍。宾客听得兴起,有人带头起哄要新郎给新娘一个誓言。卓阳对住归云,朗声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归云羞了,那是喜悦到极处的羞,眉和眼都动着人。她主动拉住了卓阳的手,十指交握着。
“你什么都不说,我要你的今世干什么!我的今世已经这样千疮百孔。”雁飞的心事蒙了一层灰,扫不落,怨愤也被蒙住了,要不到明白的光。过往都淡了,她也倦了。腹中的孩子也倦了,不再动。她觉着聊赖,她今世的辛苦是因为他的撒手不管。他有能力管,只要管一管,也许一切改变。
最痛是此处,最恨亦是此处。因此,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佳期?雁飞扶了腰站起身,要向卓阳和归云告别。她的今夜已经结束,她祝福归云和卓阳的今夜能够美好。卓阳被送回婚房的时候,是半醉的,走路都不稳,朋友和同事都不好意思再闹洞房。都各自辞去。卓太太只埋怨:“这孩子,太不知节制,瞧这样子。”归云为卓太太做了红豆沙圆子。又为卓汉书上了一炷香,诚心膜拜了一会。
卓太太微笑:“归云,卓阳娶了你是福气。这么贴心。”她说得真心诚意,曾经她所期望的儿媳妇是门当户对,有些家底也念过大学的小姐。战争改变了很多,但她的家终于重新得到温暖。她知足,今天比谁都高兴,所以一直笑。归云还带着新嫁娘羞涩的笑,低头吃东西,半晌,说道:“妈妈,我从小没有家,现在有个真正的家,是我的幸运。”照顾了卓太太睡下,她回到新房。婚房里有温柔的昏眩,红帐鸳鸯锦,无尽风流掩不住。
卓阳仰面躺在床上,西服却已经脱下来丢在一边的椅子上,鞋子也脱下踢到了床边,趴手趴脚占了大半张床。归云将床边的台灯扭亮。她第一次看到睡着时的卓阳,那次在三马路的小石库门,他醒的比她早,只有她的睡相被他看了个光。他睡觉的样子带点迷糊和孩子气,仰着的脸,头发已经睡得歪七竖八,顶不修边幅。她又想起上一次在他的房里睡,这房里乱糟糟的样子。以后,这间房间不会再乱了。她推了推卓阳:“醒醒,去洗洗再睡。”他不动,她只得再凑近他唤他。他的气息急促,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
“你没醉?”卓阳眯了下眼,精明相不掩饰,哂笑:“我说过我酒量没那么差!他们都没听进去。”
“你在装?”他轻轻吻她。“我可不想别人打扰我们的洞房,如果不装醉,非被他们折腾死不可!”
“真狡猾。”他动手解她的发髻,解她的扣子,埋首在她的颈窝。“我问了别――呃——这次,不会疼。”他抬头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她眼若横波,颊颜生霞,羞得没处躲,只好盈盈望向他,还带着三分嗔怪,顾左右而言他:“你饿不饿?还剩些夜宵。”卓阳意气情动,等不了其他,深深吻下去。春宵千金,细碎的呻吟都带着快乐的韵律,六月的风里带着清新的树叶的香,别样的清佳又异样的浓馥,窗纱上印着庭前玉兰树摇曳的树影。归云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身上也有卓阳的细汗,耳边是他的气息,萦绕着她。她昏昏沉沉,最后只想,卓阳是真的没有喝醉,他竟然骗得了所有的人。但卓阳没有骗她,这次是真的有交融的喜悦和欢愉。头一次是激痛的,但她一心向前,忍着,也不说。她以为这是相爱相守的代价。但其实这样的爱是甜蜜的,先痛后甜,相从相就,最后泪光一闪,被卓阳吻去。她娇慵无力,只由着卓阳披上单衣去灶披间烧水,再去卫生间准备好澡桶。
氤氲的雾气里,她的新婚丈夫俊秀的轮廓,眼眸明朗,眉宇飞扬。她靠在他的胸前,听他说话。
“我真希望打小就在你身边,好让你少受些苦,咱们聚在一处的日子也能多些。”
她的心软和,因他的话而精神抖擞了些。洗漱之后,略收拾了新房,必要整洁。
卓阳拿出两人的婚书,大红织锦缎硬面底,鸳鸯戏水,飞凤展翅。封面上吉词很多:“红烛催妆,青庐交拜,盟定齐眉,欢歌偕老”,“同心同德,合歌昧旦之篇;宜室宜家,预卜周南之端”。他们盟定的百年誓约。“宜家宜室。”他望她忙碌的背影,又低头看着两人相同字迹的签名:“练了有多久?”
归云不明所以,后见他指着她的名字问,就说:“一个冬天吧!那时候感念连长叔叔,故多用了心思。”卓阳感慨:“归云,你是个聪慧的人,如果从小念书,说不定会是个留洋的女大学生。”
她笑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命,我惟有在我能所力及的命里做到最好。”她踮脚吻他的额,“我也遇到了最好的。”她又吻了他的唇,“以后你教我写毛笔字,学算术,还有物理,你是念物理的。我不懂,但我想懂。还有修自行车,装电灯,修水管。”卓阳抚额笑:“老天,这些你都会了,还要我干什么!”归云勾住他的颈子:“你只要走你的路,其他的都有我来。”“你真是——宜家宜室。”这次他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