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诀别诗?还你今世
千般情衷,只一夜还诉说不够。归云是觉得时间不够,她真的央了卓阳教会她修自行车和装电灯泡。卓阳拗不过她,只好手把手教给她。上链条,转轮胎,直弄的一手油污。归云不注意,往脸上一擦,就是一道黑印,被卓阳指着笑,她就追着打。装电灯泡的程序繁复了一些。霞飞坊的石库门比较先进,故自来水管和电线都很齐整。卓阳先教她电线的排线,又教她看电闸,千万叮嘱安装电灯泡的时候必须要先拉闸。归云学得仔细认真,叹服:“也不得不服气洋人,发明出这样的东西,方便了多少人家!”
卓阳说:“我们若是有机会休养生息,发展生产,也不会差洋人到哪里去。”
归云想,是啊,要有机会休养生息,所以他决定要走。他们才新婚,一场分离就在眼前,这虽是她事先就知道的,但日子一天天流逝,她恍惚觉着他们的结合似乎就是在等这场分离。
只剩最后一个裁断了,卓阳等延安方面给他的回信,确定他的编制和要去的地方。不过三两个月。归云在掐着手指算。卓阳的工作依然忙碌,他和同事们须将报社的事善后,一群编辑记者也各有打算,有同样要和卓阳准备上前线的,也有留下来改换门庭继续供职其他报社的。旧日《新闻报》所有的资料书籍和器材,也需重新做一个规整,有的需找地方保存,有的需转让,还有的需秘密运送至北方支援前线的新闻工作。卓阳不但需要有条不紊地组织着这些工作,还需兼顾到家中的事宜。他先陪老范将法租界菜场的摊位谈了下来,他为巡捕房警长的太太拍过照,故找了牢靠的保人给了归云底气。再是将家中的资产整顿了一遍,卓家家底尚算丰厚,只是卓阳担心时势变化,将部分银票券类兑现成金条,在家中辟了隐秘的地方藏着,又对母亲和归云嘱托一阵。
卓太太不禁欣慰又酸涩,儿子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该为国该为家做的事情分得清清楚楚,一件不落。她说:“你把事情做到这地步,妈妈也只好学岳母,对你只说四个字——精忠报国。”一说,眼就湿了。归云却并不过问他的工作细节,只是见他经常晚归,到家后饭也顾不上吃,倒头沾床就睡,有时候连鞋子都来不及脱。归云就会心疼,只得替他掖好被子,自己坐在灯下织毛衣缝布鞋。
时常是卓阳一觉醒来,归云还在灯下缝补或者练字。他就会悄悄站在她身后,看她做事写字,冷不防会吻她的脖颈吓她一吓。归云总会被吓到,再被他吻倒,在甜蜜的激情里暂时忘却一切。
然后,卓阳会如实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今天把原先报社里几台运作良好的印刷机器偷偷运走送去那里,躲过了小鬼子的防线走的水路,想他们也不咋地。今天相帮旁的报社记者一道又见了达人杜先生,他倒还愿意再做一些捐助。”
归云浅嗔薄颦:“又耍嘴皮子去哄了杜先生吧!妈妈说你这张嘴连树上的鸟都能哄下来。”
“这位杜先生在大节面前还是让人钦佩的。”他却不是钦佩的神色,有着满腔的心事。
归云拂他的眉心。“我放不下爸爸和莫叔叔的死。”卓阳抓下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归云的心紧了紧。卓阳也拉开了大衣橱的抽屉,那里也有属于他的一只抽屉,由他自己打理,归云并不干预。所以,她没有想到他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手枪来。“这只手枪是救小蝶的时候从日本兵那抢来的。”“你想干什么?”她瞪住那只枪。“我一直在查莫叔叔的死因,通了通巡捕房的关系,从两个包打听那里得来一些讯息。投弹的那个流氓原是方进山管的车行的黄包车夫。”“方进山已经被向先生打死了。”归云道。“接他手的叫周文英,方进山生前对他言听计从。他最近得了势,在日本人面前很是春风得意,爸爸和万字斋老板的案子,莫叔叔的案子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卓阳道。“所以你想——”归云不安。他又吻了吻她的鬓发,说:“让我好好想一想。”归云不再说话。卓阳坐下来,就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很熟练地划火点燃,猛吸了两口,忽醒觉尴尬似看归云。归云转身从客厅里找出烟灰缸,放到他面前:“你抽吧!”卓阳摇摇头,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内,笑道:“明天蒙娜和安德烈来作客,说要敲我的竹杠。”
归云看着燃了小半截的烟折损在烟灰缸里,便捡起来,拿过洋火盒子又划火点燃,递给卓阳,说:“那就让他们敲,我会准备好吃的好喝的招待好他们。”“小卓太太真豪爽。”卓阳迟迟不接她手里的烟,淘气地对她一笑:“不要烟,这样就好。”说罢不由分说吻上她的唇,她手里的烟,再次被摁灭在烟灰缸里。她从他的发隙间看到那把枪,他是用过枪的,小蝶和她说过,他的枪法很准,一枪就杀了鬼子兵。但她听了心悸,此时听了也心悸。卓阳拿起了枪:“一切的罪恶本该由法庭裁判,但是现在没有还我们公正的地方。”他抬眼,吻着归云的手,“我说过我什么都不会瞒你。”“你一个人做太危险。”她也吻他的手指,他的手指间留着淡淡的烟草香,她该讨厌烟草味的,但他指尖的让她深深眷恋,“但我感谢你的一言九鼎,你说了不瞒我就不瞒,我也知道今后你做的事都会陷你到危险境地,我只好说,你每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多想想我,多想想妈妈,为我们保重。”
卓阳的眼湿润了,浓眉仍扬着:“我始终相信我的每次选择,但你选择了我,却要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