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士弘心里略安,他不知幼蕾究竟有无再跟他。无论如何,他不愿听到那个人的不幸消息。便劝慰叶炯,道:大哥不捕获了溥洽么?从他嘴里肯定能撬出些什么。
叶炯道:那人骨头很硬,什么刑都用了,他一句话都没吐露。皇上也亲自去了。没有用。
禇士弘又继续安慰一番,两人又多杯下肚。叶炯一时嘴快,道:你那个青梅竹马——刚吐出,立即缄口。
禇士弘愣了一下,后才反应出他指的是幼蕾,心猛然跳了起来。压制住,道:你碰到她了?实说。
叶炯看他脸色似还平常。便讷讷道:其实大哥我也是好意。有次,突然碰到她。她和一个少年在一起。我想掳了她送给你。
禇士弘眉头紧锁,知道幼蕾碰到这帮人肯定没什么好事。淡淡道:继续。
叶炯道:哦,她怀孕了,肚子有些大。你不知道吧,我看老弟还是断了念想。
怀孕?禇士弘心一紧,第一个念头是她真的嫁人了。心头浮上一层难耐的失落。
忽然心一跳,想到自己曾与她的一夕恩爱,连忙问:大致有几个月?你是几月份碰到他的。
叶炯道:大概是去年深秋碰到的。她看上去似有六七个月了。
六个多月前,他和她在一起,她是第一次。突然一阵狂喜袭来,他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然而喜悦没持续多久,迅速降至冰点。他知道她落到这帮人手中肯定会出事,只企望他们能看他的面子,放她一马。
心内不知转了几圈,神色依然很平静。问:而后呢?
叶炯骂了句粗口,道:我吩咐活捉的,但那女的性子太烈,我的兄弟们都被她伤了好几个,兄弟们不耐,才下了手。
禇士弘的心一跌,全身寒冷。勉强道:她呢?
死了。她的肚子被砍了一刀,她当时晕过去,血流成河。
禇士弘有一阵眩晕,那血腥的场面在他眼前弥漫。他最爱的人和他的骨血,就这样被他所害。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拳头便伸向叶炯,直把他打得脸青鼻肿。
叶炯连忙呼人。脸上有恽怒。
禇士弘走近他,冷冷道:你手下哪些人碰了她,你回去收拾一下。你的命现在也还在我手上。你不要以为我不能拿你怎样。看了蜂拥而至的狱卒,挥手道:将大人扶出去。
人一空,他的心也一空。脑子僵硬,无法转动。他一拳击到墙上,手上鲜血直流,但他毫无痛楚。
小蕾小蕾小蕾……那些往昔又浮动起来。像一道光华闪过阴暗潮湿的监狱。
他感到痛楚。像铅块一样的痛楚沉沉的坠着。却没有眼泪。心内烧着,干着。抽空。什么都没有。心如死灰。
3
半个月后,苏敬泽过来探视。
禇士弘略微抬一下头。交给他一份休书。苏敬泽没有多说话,收了。他会知道此刻皇上心意未明时明哲保身最为重要。他神情稍有些不自然,道:太子和杨大人都在帮你。皇上沉吟不决。短期内你不会有事。
禇士弘淡淡道:多谢阁老。只是我死意已决。无须再为我奔走。
苏敬泽从他过于平静的脸色中嗅到一股深蕴的伤痛。奇道:你的事也未必很大,只要拖到皇上气消便好,何苦如此低靡。
禇士弘没有回答。只说:不要让沅沅来了。
沅沅却还是来了。拿了那张纸。气喘吁吁。脸面潮红。她说:你这么迫不及待?
禇士弘道: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不要因我牵累。
沅沅道:我不怕。
禇士弘看向她,说:你觉得自己值得么?你这样对我,我心里根本没你。你还有更长的路,我的路却已经看得到尽头。在我生命的最后,我未必会想你。
你——沅沅脸色煞白,为他的话伤得说不出话。惊恐地后退几步,忽然昂起头,道:好。我就不信,缺了你活不下去,我就不信,我寻不到真情。你看着,禇士弘,我要你活着看我的幸福。便冲了出去。还未跑出几步,禇士弘便听到了她压抑的痛哭。
禇士弘心不忍。但是如此,甚好。他希望她幸福。
回头看四壁。遥想自己的人生,觉得很失败。
便挑了暖的钻进去。想幼蕾。在马上紧抱她她绯红挣扎的脸。在苏州酒楼她明快天真的脸。在牢中偷袭她她手足无措的脸……在秦淮荡舟她穿上他送的衣服时娇羞的模样。在嘉兴的雨中他和她和着雨的窒息的长吻。在湖南山洞中他们一夕的恩爱……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喃喃道:小蕾,我很快就会追随你而来……
4
朱允炆、幼蕾、文奎三人上云南。朱允炆和幼蕾共坐一骑,驰骋在春意盎然的山道。开得正烂漫的野梨花、杏花、桃花枝枝叶叶全是风情,玉带样的溪水在青山的怀抱中蜿蜒渗出,马蹄踏在软绵绵绿油油的青草上恍若无声,甜暖的风荡漾入怀,春天真有说不尽的美妙。或许是心境的缘故。幼蕾倚在朱允炆的怀中,朱允炆抱了她,两人耳鬓厮磨,不时指点风物。
幼蕾心里无比明媚。这样清淡和煦的感觉是她喜欢的。虽然偶尔一怔忡的时候还会为某人的某个神情恍然所失,但她会立即调整自己,抹掉那个影子,柔情脉脉地望向朱允炆清澈的眼。
朱允炆的内心充盈了宛如劫后重生般的兴奋。在这样颤栗的幸福中,他依然还有一丝梦幻般难以置信的感觉。便只有更紧地抱住手中娇软的躯体,感受她的温度和气息。
小兄弟,我真的很幸福。得到你,便是失去整个国家我也愿意。朱允炆心里低低地说。